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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27日 星期一

刘刚:秦城监狱轶事(8)

 

Posted on 2010/12/26 by musella

我在监狱写过的两篇反思

刘刚

我在下面贴出的我的两篇反思是早在1999年我就贴出过了,在此坛也反复贴出过。可还有刘路等人紧紧跟我屁股后面要看我的反思。看来,这些人学习我的文章太不认真,只见我说我写过反思,却不认真学习我的反思,而且我的反思就在那同一篇文章里。大家说说,这种行为该叫什么?吹毛求疵?欲加之罪?刻意骚扰?

既然刘路同志如此喜欢我的著作,而且出钱买了我两本书,那我就再次将我的反思在这里重贴一次。希望斑竹可不要说我在这里浪费资源刻意灌水哟。

在秦城监狱里写反思,通常是指由预审员或管教发给纸笔,再由在押人员填写上各种文字,内容可包括揭发检举,自我批判,认罪悔过,等等。如果纸张没有用完,空白纸也得原封不动地交回去。

我在秦城监狱期间,预审员和记录人员辛辛苦苦审讯了半天,最后是一无所得。刚开始,还让我看看笔录,让我签字。我前几次都是拒签。后来有一次,两个新来的预审员,非得让我签名,并哄我,说他们是我的崇拜者,让我至少得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签名真迹。见那两个饭和桶是如此真诚,如此崇拜我,我就答应给他们签个字,但不是签名。他们兴高彩烈地将审讯笔录给我送来,让我在那嫌疑人签名处签名。我说,这么点地方哪够我签字留言的呀?让他们那一个大点的空白纸。一个饭立即给我一张空白的审讯稿纸,指定让我在嫌疑人签名栏的地方签名。我说,这个我懂,我签完名了,你们再在空白处填上你们要写的内容,拿我当白痴啊?那我还怎么让你们崇拜呀?那也太丢你们这一饭一桶的脸面了呀。我那会儿虽然还没签过支票,但不能签空白支票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于是,我拿过笔,便在那张纸上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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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四则死而,何饶舌也!

陈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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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饭和桶接过去一看,大失所望,指责我不守信用,说好了给他们签名,结果又拒签了。我跟他们解释说,我同意给他们签字留言,并不曾说过非得签我的名。如果以此就要挟我得给他们签名,那我往后对谁都不承诺签字了。

还有一次,又有两个不了解秦城大丈夫脾气的新预审员要我在他们的笔录上签字,我也答应了。他们高兴得屁颠屁颠地将几页审讯笔录拿给我。我接过来,看都没看一眼,唰,唰,唰,就全给撕了,扯了,气得那两个饭和桶啊,我一想起来他们俩那熊样,我就想笑。

从此,再也没人让我签名签字了,真让我寂寞啊。我怎么就再也没有了饭和桶了哪?

更没有人敢于给我纸笔 让我写反思了。可我是个读书人啊,不给书看,又不给纸笔,那该是多大的折磨呀?想起小学课本上曾学过,列宁同志在沙皇的监狱里还能将牛奶当墨水,面包当墨水瓶,愣是写出了《列宁同志在十月》,还有《列宁同志在1918》。可我在中国最高级、最贵族、最温馨、最柔性的监狱里,就从来不曾见过牛奶,也没见过面包,更不给纸笔。想起这些,我真的好羡慕沙皇同志的监狱。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尽各种办法利用各种机会,要到纸和笔,即便是以写反思的名义。我的这几篇反思,就是这样以写反思的名义,要到的纸和笔,至于其内容是否是反思,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猪者见猪了。

依我看,也可以叫作反思,那是通常意义的那种反思,意思等同于笔记,或日记,充其量也就是思想汇报,是写给自己的思想汇报。但绝不是秦城监狱的那种反思,也不是刘路栽赃强加的那种反思。

下面就转贴两篇我的反思,这两篇反思,都是登在1999年六四前后的大参考上的。

““闻敌”杂感” 2007-05-17 18:04:17 [点击:202]
“秦城铁血汉”刘刚回忆录连载之四:“闻敌”杂感

[按:文中提到的“冒牌的海外侨胞闻笛”经常在左派电子杂志《中国与 世界》发表文章,据了解是美国名校康乃尔大学的博士,毕业后因为找不 到工作,在中共出资的《侨报》打工,虽取得绿卡,却颇感怀才不遇。爱 信不信,此公出国前曾在北京著名自由派知识份子许良英先生门下读研, 可想其特立独行的叛逆性格。另据介绍,此公在文革期间也是活跃人士。 六四后效法何新,向李鹏当局作政治靠拢,可惜至今未受重用。 --编者]

续上期,见(1999.05.24)小参考总第433期

http://www.ifcss.org/ftp-pub/org/dck/xiaocankao/9905/990524.txt

交待完我在狱的六年里写的第二份反思,就让我接着来交待我的第三份反思。这也是林鹏给我保存下来的,至今底稿还保存在他手里。

那是一九九○年春节前,孔头给各个号都发了几份“人民日报”“北京日报”,他要求我们重点学习两篇文章,一篇是时任中央党校校长 (估计准是个副的) 、人民日报社长、前吉林省委书记高狄老家伙写的“怎样看待社会主义的穷”,另一篇是一个据说是冒牌的海外侨胞闻笛写的“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还有一些是当时接任胡启立主抓意识形态的中央特派员李瑞环的一些大老粗讲话,什么“新闻听党的话,作好舆论导向”, “要坚定不移地坚持对人民群众进行马列主义的灌输”。那李瑞环还在人民日报上象老毛一样大放撅词地大讲他发明创造的土哲学,诸如“筷子和肉”的哲学,说什么“筷子要夹肉,肉不让筷子夹,这就要斗。斗争的结果必然是筷子战胜肉并把肉吃到肚里,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这不分明是“刽子手与死囚”的哲学、“绞肉机与食肉”的哲学、“强奸犯与受害妇女”的哲学吗?更想起我在八七年因闹民主被抓那会,李瑞环这坏小子就大讲什么“我们共产党有三百万军队,你们有多少大学生?我们一个对付你一个,你们也不是对手!我们共产党的江山是几千万人用鲜血换来的,你们敢流血吗?”真是十足的土匪流氓无赖!在他眼里看来,这九百六十万江山,真可是谁有枪谁就可以占山为王的;这十亿人民,也真可是谁称王谁就可以任意强奸的了!这简直不就是那动物世界里尚未进化的畜生么!气得我真恨不能把所有的李瑞环们都打上叉叉,然后再送他们去他们的绞肉机里,去实践他们的无产阶级专政哲学。可惜我没笔,我就索性用指甲把报纸上的李瑞环们改成了‘李端坏’,把‘灌输’都改成‘灌偷’。为这,我又被惩罚不给新报纸看。

春节到了,孔头又搞起了他的拿手把戏:有奖征文写反思。我也就又是如法炮制,又从袁管教那儿要来纸笔,写出了我下面的这篇反思。奶奶的小木匠,你还真以为你练过三板斧,你就立马成为当朝鲁班啦?看刀,看我怎么修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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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敌”杂感
—-权充秦城监狱九○年春节有奖反思征文

当今世上又掀起大批判浪潮,本人也欣然相应,蠢蠢欲动,试以笔作刀枪,小试锋芒。

一、作者

捧起文狄的大作,映入眼帘的文狄二字,使我条件反射似地登时想起了文革时的秀才姚文元和三十年代充当国民党的丧家的乏走狗狄克来,大概是由于我也身陷秦城的缘故罢,我未必就相信这文狄就是那文元与狄克在秦城的又一次联袂合作!

二、标题

但读到文狄的标题:“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遂与当年文元、狄克的檄文“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永远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等相比较,就感到颇缺乏些力度,少些魄力,更显得底气不足,信念不够坚定。这似乎不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而是在完成一篇上级领导下达的指定题目、规定动作的大批判文章,或是在完成一篇在运动期间人人都要过关的反思。但细一想却不对,想这文狄老先生,眼下正身居异邦,正攻读洋博士学位,谅必没有什么党来领导他,也没有什么导师加以授意或指导,更没有什么领导施加压力要他反思或笔伐,多半是属自愿。但这就令吾等小人有些大惑不解啦,想当年,文元秀才是身居陋室,怀才不遇,才挥汗拼搏在纸格子上,连续抛出了“评三家村”、“评海瑞罢官”等成名作,只为的是棒喝群儒,脚踏众生,它日扶摇直上,直上重宵九,登上文坛第一把或第二把交椅。而这文狄留学西洋,怎生不珍惜党和政府赐予的良机,潜心钻研业务,竟也窥视起文元狄克遗弃的宝座来,真真是小看我国内后继无人了!可要知道,文元秀才刑期将满,不日就将出狱了,看趋势,大有东山再起之势。想文狄这等满腹经纶之大家,也当有些自知之明,若不动刀枪,只看笔墨功夫,这文狄真还不至于是文元和狄克的对手。还是早些丢掉那份非念罢!

三、何方人士

大凡写文章发表此等大作,除非是那孺幼皆知的大家、领袖人物,如高狄、袁木之流,或是那些大批判写作班子,如梁效、罗丝鼎之类,方不必具署其全名,一般还是要署清其详细工作单位、通信地址的。可这文狄,现如今虽已名声大噪,人们却还只知其是一个“靠着洋人鼓囊囊的钱袋的施舍过日子的”人穷志也穷的穷酸假洋学生 (此说见一九九○年二月三日“人民日报”第一版“今日谈”专栏李德民文) ,尚不知其是何许人也。但乞文狄先生敢做敢当,多些信心和勇气,亮出尔等真实身分和地址嘛,待笔者它日有幸出得秦城,也好登门讨教或书信商榷。其实,如果这文狄不是梁效那等有其名无其人的笔客的话,有世界第一大党为尔作主,有强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给你作后盾,怕不是多余么?

四、论证、论据

素闻文狄文章以理服人,论据充分,资料翔实。但相比之下,却发现文狄文章比起文元与狄克来还稍逊一筹,尤其是在论证的紧要处,看人家文元狄克,往往是引经据典,用上一大段黑体的最高指示,来加强论证的力度,同时也突显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理论水平 (令人可喜的是此优良文风今日正在日趋恢复,如中央核心近日的时髦讲话往往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毛主席又说:‘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等等) 。可那文狄却往往在关键处引入“尼克松如何如何讲”,“布什、基辛格怎样怎样看”,中央情报局或台湾当局资料如何如何,国民党怎样怎样见识,要么干脆就是“一位西方人士讲”,或者就是“有位外国朋友说” (想那文狄英文水平势必不浅,如在英文报刊上读到“SOMEBODY SAID SOMETHING”时,当作何理解?) ,似乎是中国人民都如同他一样地笃信这些资产阶级的老爷们和帝国主义走狗们的话都象最高指示一样,是不可胜辩的真理。同时,在文狄文章中,好象是只有西方人士的话和资料才是最可信的,而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一无所知或是没有任何资料,不然的话,文狄为何不多引用一些如袁木代表政府所公布的那些“阐明事实真相和真理的、全面的、客观的资料”,而一味地要引用那些西方“造谣工具”以偏听偏信为基础的资料呢?如果说文狄文章论据充分,以理服人,那岂不等于说那些“西方人士”的资料准确,事实确凿,而说我们中国政府或是不了解国情,或是不象向人民公布事实真相,或是公布的只是些“以谣言为根据,偏见成癖”的谎言么?
“秦城铁血汉”刘刚回忆录连载之五:“闻敌”杂感(续)

续小参考总第439期

http://www.ifcss.org/ftp-pub/org/dck/xiaocankao/9905/990530.txt

(本文一至四节见上)

五、文风

  通篇拜读了文狄的文章,令我想起文革后期风靡全国的一首“革命歌曲”,那就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这首歌当然也有几句其它歌词,但一唱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通篇的“好!好!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更让我想起当时电视上放映中央合唱队员演唱这首歌每唱到“就是好”处时那副摇头摆脑、蛮不讲理的十足无赖相。想必那些合唱队员乃至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心里都明白:他们在阐述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真理”,但他们笃信戈培尔的那句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为真理”,反正是在电视上,是单向灌输,他唱你听,他演你看,你无处去同他对话,自然是他说一便是一,他说二便是二;他说好便是好,他说坏便是坏;他说有救便有救,他说没救就没救!我真不明白,在此等环境下,只准发一个音,只准唱一个调,尤其不允许不同声音的存在与发表,何谈文风的好与坏呢?且看那高狄,如果他提倡人穷志不穷也罢了,至少还有点儿辨证唯物主义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可他楞是能 把社会主义的穷“看待”成不穷乃至“看待”成富,还能借“西方人士” 和“外国朋友”之口将人均三百美元楞说成是人均一千多美元!啊,可实在是不敢当,就连我这在中国尚属中上水平的人还从来不敢奢望过如此高 的生活水平,即便是“总设计师”为中国人民规划的宏伟蓝图,即到二○ ○○年方能实现的“小康”,也不过是人均八百美元嘛!想必他高狄老享受的社会主义优越性更充分些,早已提前吃上了“大康”罢,也不得而知!

  如果说文狄的文风在当今世上就属上乘,那我可实在是想象不出外面的世界如今已被改造成何番模样了,不会又是运动不断,棍棒横挥,帽子满天飞的时代了罢?也不会又是早请示晚汇报,整日里检讨、反思、批判、斗私批修、狠挖私字一闪念,发神经似地自己往死里作践自己罢?抑或又得要跳“忠字舞”、表衷心、写效衷信、三呼万岁?那真如恶梦般可怕。但愿别这样,否则,我真宁愿在这秦城多蹲上他几年,好躲过那动乱年头。好在此地窝头尚可吃得饱,虽无人身自由,但总还有自言自语、思三想四的思想和言论自由 (在外面,我也不过是要争取和享受这样的自由而失去了人身自由) 。让我写“反思”,我就不写!让我交待,我就不交待!让我画押,我就不画!让我低头,我就不低!你们也眼睁睁地拿我没办法。总不至于仅仅因此就判我个死罪罢? (即便死罪,又有何妨?) 真可是你可以强迫我闭上眼睛,但你却无法强迫我入睡!你可以让我闭上嘴巴不说话,但休想撬开我的口让我说出我不想说出的话!

六、再论文风

  说句良心话,与高狄相比,文狄的文风还算略好些。但不知这与文狄留学西洋,又要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是否有关。 (素闻海外版比海内版文风要好许多,毕竟洋人不是可以随意领导、随便训斥的。) 恕我不敬,那高狄老还曾是我家乡的父母官哪!但我也只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实难象二位狄先生那样“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地忠孝了,我毕竟不是狗也不是奴才啊!更何况,我总得拍良心说话,实事求是啊!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罢!

七、忠告

  不知文狄等是否见到了文元秀才在法庭上的那副熊相?那会的文元可真是威风扫地,口齿不清,耳目不灵,满腹的真理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党的首席笔杆子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再也提不住笔杆子了,大概那个圈都不如文盲“阿Q ”画得圆了,再也不见那种“不怕坐牢,不怕离婚,不怕开除,不怕撤职,不怕杀头”的五不怕精神了,也不见那种“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了,连那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旗手”、“首长”的风度也都无影无踪了,暴露于天下的只是那肥硕的秃头捣蒜似地点,口中振振有词的只是“是,是,是,我知罪,我知罪”。倒是狄克表现略好,诚如局长所说,是“死鱼不开口”。此时此刻,人们大概再清楚不过了,这文元狄克等共产党笔杆子们,过去可能除了笃信“强权即真理”外,从未坚信过任何其它真理。过去的所有大作,如同他们在法庭上所交待的,不过都是些骗人的谎话。当然,文元、狄克们当年摇唇鼓舌,舞文弄墨,干尽了坑害忠良,强奸民意,搬弄是非,混淆黑白的勾当,其下场实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当。同时,这也必定是中国历代摇尾文人和宫廷歌唱家们的必然下场!由此,我们新一代知识分子应当引以为戒,有所启迪,那就是我们应该挺起胸膛做有独立人格和有坚定信念的人,为追求和捍卫真理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决不能再作枪杆子的应声虫,决不能充当强权者愚弄人、欺骗人的工具和帮凶。愚弄别人,最终必将愚弄自己!

八、忠谏

  当今世上,不知何方高手掌舵文坛?若想干那“只许帮忙,不许添乱”(见李瑞环对首都新闻记者的讲话) 的大业,还用得着去海外搬兵买马吗?这秦城不就是藏龙卧虎之地么?且不说文元狄克等革命理论大家,吾虽不才,但若得首长栽培,它日也可成为一株新秀嘛!伟大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能对小平同志三顾茅厕,三批三请,终使得这尾大的总设计师天才脱颖而出,真乃吾党之大幸,全国人民之大福。在当今这稳定压倒一切、稳定是个纲的过紧日子时期,更需要各方仁人志士通力合作,求大同存小异,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自然,我也会保证永不翻案的。但说实在的,如果真想要重现毛泽东时期的文坛霸业,全面恢复他老人家在文艺战线实行的全面专政一统天下的政治纲领、方针战略,最关键的措施就是要恢复那时的组织路线,只有毛主席选拔培养的接班人,才最能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针办,也才是担当此重任、完成此大业的最佳人选。诚请首长三思,权衡利弊得失,是要自留“舵主”之位呢,还是要文坛霸业呢?若要前者,恐难成此霸业。若要后者,当思请贤让尊!

九、新课题

  领略了文狄的阶级分析方法,又掌握了高狄老的唯物主义立场和辨证观,现如今我能以每天十篇的速率,连篇累椟地抛出堪与狄文媲美的高水平高质量的优秀课题和科学论文。限于纸张有限,现只信手拈出其第一卷中的十篇,仅列出其标题目录、主要论点及作者署名,权充广告。

1、 怎样看待秦城的窝头?———————————– 文帝—-秦城的窝头比中南海的蛋糕还香!

2、 怎样看待东欧各国的风云变幻?————————— 文戈—-社会主义能够救全世界!

3、 怎样看待我国领导干部将出国看成是比提干、提薪、坐小轿车更高的待遇?—————————————————– 文攻—-出国是吃洋苦遭洋罪,领导干部争先出国是带头学雷锋!

4、 怎样看待中国及东欧各国向西方各国乃至向东南亚的逃难移民的人远比反向流动的人为多?————————————— 文魁—-此说不值一驳!由中国的人口增长率远比西方各国都高就足以说明社会主义对人有极强的吸引力!

5、 怎样看待1989年实施的北京戒严?————————- 文矛—-“是力量强,有信心的表现”,民心所向!

6、 怎样看待解除北京戒严?——————————— 文盾—-“是力量强,有信心的表现”,民意所向!

7、 怎样看待中国的可以随意延长的收容审查制度?————- 文匪—-这种制度从根本上保证了能把事实彻底查清楚,查不情就不放,从而保证了“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因而也就是世界上最人道、最能保障人权、最体现法律精神的制度!

8、 怎样看待中国刚刚通过的游行示威法?——————— 文斗—-是世界上最能保障公民游行示威权力的法律!

9、 怎样看待在秦城坐牢?———————————– 文痞—-在秦城坐牢比在外面旅游还愉快还自由自在!

10、怎样看待南非总统宣布将释放曼德拉并解除党禁?———– 文魔—-南非居然也要放弃一党领导,释放政治犯,抛弃南非特色,这分明是逆历史潮流而动,是践踏人权,是复辟专制,是出卖“内政”主权、屈服于外来压力的叛国行为!

十、难题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几道难题尚未解开,只好向二位狄先生讨教。为了不让二位为难,谨向每人提出一道。

  马克思主义辨证唯物主义的精髓就是量变质变规律:一切事物都存在于发展变化之中,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一切事物内部都存在着自我否定的因素,都产生着量变,而量变积累到突破事物的度时就必然导致质变,即实现了对事物自身的否定。然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共产主义理论中又预言了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最高的、最理想的社会,也就是终极社会。诚问共产主义社会是否还存在量变?量变是否还一定会导致质变?量变质变规律是否还成立?如果还成立,那就势必不可能存在着一个永恒不变的终极社会,除非是人类社会灭亡前的一瞬。

  喜闻文狄先生西方取经,不知是否已得真人相传而得到真经,烦请解我此惑。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五条明确规定,“一切政党、组织和个人都不得超越宪法,都只能在法律范围内活动”。同时宪法序言中又规定了要坚持党领导一切的四项基本原则。试问,党大还是法大?又,新颁布的社团法中规定了一切社团、政党都必须按一定程序向有关的政府机构履行登记手续,方为合法。请问,高狄老所参加过的各种组织是否都已履行过或补办过类似的登记手续?

  听说高狄老曾在中央党校深造过,想必在党与法的理论上一定造诣不浅,但求能释我此惑。(未完待续)为了便于同高狄、文狄二位先生商榷, 同时也是为了便于供大家学习批判,兹要求将拙作在“人民日报”海内、 海外版上同时发表。

  刘刚一九九○年二月四日于秦城监狱二十号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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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就是我的第三篇反思的全文,就连最后的 (未完待续) 也是原文中所有,这可不是今日才加上去的,更不是小参考的编辑加的。我当时还梦想着没准那小木匠真的能伯乐识千里马,给我也来个三顾秦城,弄个特赦,再给我封个狗头军师、文痞墨客或政治流氓之类的桂冠,那我一定会当仁不让。其实根本不用他三请,只要有一顾,我便会立马出山。可我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今日也不见有人来请我,更不见“人民日报”上发表我那足可以同伟大领袖的“我的一张大字报”相媲美的大批判。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免费在“小参考”上发表了。真可惜了我那些大批判腹稿,就这么胎死腹中烂在肚里了!一想起这些,我就恨那小孔头。肯定是他没给我送到中央核心首长手里,要知道,我们当朝的首长可是棋琴诗画无所不会的主,哪象他那般有眼不识泰山!如果他及时给我送了上去,保不准我早已是当朝的状元驸马爷了呢!哪里还犯得着冤坐六年牢呢!

  不难想象,我这篇有奖征文也同“秦城的小萝卜头”一样的不幸:被枪毙了!也甭指望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奶奶的,你不给发,你大爷我自己发!我一咬牙,奉献出几卷在当时真可是贵如人民币的手纸,连续地抄了几份,又叫来跟我特铁特磁的小哨兵,让他们分头给我向各个号分送,当然要送给那些我即熟悉又信得过的哥们。我在秦城监狱办的地下刊物“劲草”就这样创刊了。我连续主编了四期,后来我又因此而戴镣戴铐关小号,就不知这“劲草”以后的命运了。好在我早有安排,我约定所有读过“劲草”的人都在各自的监舍内就地成立编辑部并创作、抄写、传播“劲草”,使之形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记得郭海峰、陈卫等人还多次要求担任轮值主编呢。

  我在“劲草”每一期的首页上都写上我制定的反共抗暴基本原则,这包括反审讯不合作方针: “不签字,不交待,不反思,不合作”;

对“四项基本原则”的对策:
“反洗脑 (要给马列主义吗?)、反暴政 (要专政吗?)、 反独裁 (要领导我吗?) 、反改造 (要社会主义吗?)” 及 “自信、自卫、自治、自救”;

坐牢六不怕:
“不怕电棍电炮,不怕严管小号,不怕戴镣戴铐,不怕洗胃洗脑,不怕强留强劳,不怕加刑加帽儿”

  这里的一些监狱黑话还是需要稍加解释。“加帽儿”可不是多加一顶反革命帽子那么轻松,在监狱里说“帽儿了”,“加帽儿了”那可是去极乐世界的干活。“电炮”么,倒没有土八路的三八大盖火箭炮那么可怕,那只是中国警察从强奸犯泰森那学来的钩拳摆拳掏心拳而已。

  后来,陈卫在我这四项基本原则之外又加了这样一段“反诗”:

三年五年算个鸟,
十年八年正合好。
判个无期养到老,
给个“帽儿”更逍遥!

  我相信,我的这几期“劲草”,对鼓舞同伴的士气,增强我们必胜的信心一定是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你看,小萝卜头就不再因为想家心切而流泪了;林鹏、黄利锋是不到放时决不写反思了;李玉奇是连提审都不去了;陈卫更是盼着能让他们多判几年也好给我们作伴;郭海峰甚至在法庭上还在跟共产党叫板道:“你们若是能让刘刚认罪了,我就认罪!”当然,我完全相信,这些人早就是比共产党还坚定的革命战士。

  其实,最令我关心的还是王丹。那时,人人都知他写了长达十三万字的“反思”。我就多次想尽各种办法将我的“反思”送给他看,希望他能象我的“反思”那样去反思,要面对自己的良心去反思。我甚至还列好了提纲,希望王丹写一篇“对‘反思’的反思”,并推翻所有的供词和交待。但王丹给我回话说无此必要,他对他所讲过的一切都能负完全的责任。其实,王丹当时非常清楚我全无责怪他的意思,我利用这一切机会对他表达的都是理解、鼓励和信任,我只是希望他不要仅仅看到对自己的责任,更要担起对更多人的责任;不要仅仅珍惜自己的前程,更要珍惜我们作为“六四”的旗帜的形象,我们决不应倒下!我也希望他意识到,如果说我们过去还不是一个组织的话,那我们现在可不仅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且更是同案,我们必须要团结合作,并肩作战。我相信,经过这许多年的监狱的磨炼,王丹一定增加了许多反审讯、反改造的经验了。他也一定会相信,如果他在那时就推翻那一切供词,共产党该是多么的难堪!关于我同王丹在监狱中的一些“书信”(实在是书中的信) ,想必王丹该在他新近出版的回忆录及狱中家书中有所论及,也容我以后再慢慢道来。

六四 « 为你而来

2010年12月26日 星期日

云儿:广场受伤学生,曾找侯德健说真相

 

Posted on 2010/12/26 by musella

云儿

1989年6月4日凌晨2时到2时半,在天安门广场东北角,戒严部队一名军官举起手枪,向十米远处赤手空拳站着,呼喊”人民军队爱人民”的学生张健,连开三枪,一枪打在地上,一枪打中右膝蓋,一枪击碎肱骨干。

张健在同仁医院住了140余天。出院后,大约是在1990年初,他曾经到侯德健住所说明他受伤的情况,澄清军人曾经在广场向市民和学生开枪的事实。十年后张健流亡海外。谈到影片《天安门》制片人卡玛,他提起一件事情,“魏京生先生亲自向卡玛介绍我天安门中弹的情况,她的第一个回答就是不可能”。

下面的片断,摘自《最后一枪 - 张健口述 第三集》。口述原文很长,脉络也比较复杂。这里只节录了其中小段经历,我做了许多删节,删除了不少段落,同时为便于阅读,也删去了一些语助词,还加了小标题。自然,这个删节本肯定不能反映口述的完整全貌。欲了解后者,请点原录音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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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遭到审讯

我在同仁医院的时候呢,可以说当时的医生很保护我,没有把我放到市民受伤的区;也没有把我放到学生受伤的那个部分。把我放到普通市民以前因为车祸呀、还是在家跌倒了那种骨折,那个屋子里,就是不让别人发现我。

结果到第四十天的时候,突然来了四个医生,说小张呀我们给你换个床吧!结果他们把骨牵引就卸下去。那骨牵引就是拉着这个骨头能够拉直,骨芽在碎的地方长。他们把骨牵引一撤,两个骨头都错开了,当时痛得我,撕心裂肺呀。当时我就喊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候我就看到当时协和医学院那些实习生,就在当中,他们流着眼泪。我说,噢明白了 他们来了,他们来抓我了。结果把我一推,推到旁边,公安局的安全局的人就来了。一辆车的戒严部队,把同仁医院给包围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大的,小的都跑了,好不容易抓着一个大头。

后来我对他们说 你们没必要这样!我这两个门牙当时咬碎了 当时就咬断了,我说 你没必要这样!那时我要知道他们来,我就不喊啦!你们没必要这样,我说不要说我不是反革命,就说我是反革命,你也要等我伤好了再枪毙我。这是起码的一个人道。

他们很吃惊的另外一件事呢,没想到这么一个农村长大的一个年青人,一个文化水平高中水平的,在这个运动中起了这么多作用。领导纠察队堵了这么多军车,他们没有相信。当时审问我的时候呢,他们问我很多,说你认识柴玲吗?认识吾尔开希吗?我说 认识呀!他说你跟他什么关系?我说没有啊,我说我经常看到他跟这儿讲话。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们每天是在一起的。

最后他给我个结论,就是说,你是被利用的。我说,是呀我是被利用的。但是他最后还是允许我,在同仁医院养伤。在那里吊着吧!

不写认罪书 自缴医药费

1989年那年我才18岁。我是1970年11月11日出生,所以那天18岁多一些。我在同仁医院呆了一百四十多天嘛。当时的腿呢,萎缩成跟胳膊一样粗。后来呢,这个同仁医院马大夫就说,我们保护你呀,我让你来回活动这关节,你腿都恢复很好,出来不就给你关到监狱了吗?

然后,到了一百四十多天,他们来了一群人,说你能动吗?的确不能动啊!这样吧,你要去哪?我说我回农村老家,从哪来回哪儿去嘛。顶多给打回老家去了嘛!他说好啊!

当时我要出院,出院要多少钱哪,一万二仟多块钱,我们家没有。一万二仟块钱在1989年确实是钱啊。但是医院说,我还少要你三分之一呢。后来学校说,可以给你出一些钱,政府说也可以出些钱,你首先写认罪。我说,我犯了什么罪啦我要认?!我解放军我也保护过,我从始至终—真的包括到现在—我都没有说打倒共产党,都没喊过。当时没喊打倒共产党,我真的没有那个高度去认识共产党,因为我还是共青团员嘛还那样嘛。

我问我妈妈,说我要不要写这个。我妈说,不写咱们凑钱。后来我姥姥卖了十几头猪,我妈又把老家养的猪卖掉。凑了五仟多块钱,交到北京同仁医院那个大夫手里。我妈说我只有五仟块钱,我儿子能出院吗?大夫说够啦!大妈呀,五仟块钱我一点不收我说不过去呀!收您五仟块钱,你就当五仟块钱买了一个儿子回去,就买这么大一个儿子回去。

出院的时候啊,同仁医院骨科,包括骨科主任林主任,包括当时的很多护士,都是站到外边,他们都知道外边很多是警察,他们都穿白大挂化了装的,看着我出去,他们都默默的注视着我都点着头。所以我想说一句,至少当时我看到的北京市民,普通老百姓 他们是支援我们。

到侯德健家里去说真相

那时候我看到电视,有件事让我非常吃惊。就是说这个侯德健,他是天安门广场四君子之一。但是他竟然说,在天安门广场,他们这个重复的播放啊,至少我没有看见死人,他说在天安门广场我没有看见死人。

当时我很气愤。然后我就从东北回来,先回趟老家,然后转身就到北京知春理。我当时戴一狗皮帽子,穿了一个大衣里边是羊毛。我直接到知春理他们家找他去。我当时问当地居委会,问什么?我说不怕,我今天被抓起来我就要找他去,你怎么可以这样?结果到知春理我敲开他家的门,找到了他。

他看到我非常吃惊。当时跟他在一块的,还有一个美国女记者,说是美国来的。他看我很吃惊,开始说 你没什么了 你赶紧回去吧!

我说:侯老师,我不同意你说我们没死人。他说我没有看见那!我说您没有看见,并不等于别人没有看见。你被我们保护在纪念碑,最高那层那儿去了,你怎么会看见呢?那我说我今天我张健给你这看这颗子弹,我今天就在这儿,我腿上的子弹就在这里,我现在脱了裤子给你看这个枪眼,我的同学就有被打死的,我们当时纠察队的队员。

后来,侯老师就说,美国记者在那儿,你们聊一聊吧!当时我就说,侯老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有打死的,就在天安门广场里,还不止一个两个很多。后来侯老师说,你出来吧!后来就出来了。他给了我一仟港币。当时我真的是身无分文,真的是这样。后来他说,“我现在这个条件也比较差,你也了解我的处境。”

当时我想,唉,算了!他自已也付出了他应该做的,现在这处境我怎么样,我难道能把他打一顿吗?好,但是这钱我开始说不要,但他说你一定要要,“我也知道你很困难,你也要逃。”

当时我就拿这一仟港币,换了六百八十元人民币。但是真的解决我一年,我一年的生活费,六百八十元还行嘛。我还是要感谢他,我哪天我见到他还要还他,连利息也要还他。

留在中国 活出尊严来

后来,我想我也不想外逃到别的地方去。我说我既然活下来,我要好好的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活得有尊严一些,对不对。我说当年我之所以去,愿意去赴死,就是说告诉中国这个专制政权: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是人,有尊严的人,你不能侮辱中国人。

我那时,可以说是脑子也一片空白了,社会当时你也知道,那些评论全部一边倒,把我骂得不成样子,什么学生领袖腐败啦,很多很多。

我想不通,但我说我要活下去呀,我得工作呀。你知道,当时北京没有档案的话,你很难找到工作的。那时侯经朋友介绍,我就在那个北京裕龙大酒店,这是一个三星级酒店,就在北京这个空军总医院对面,我找到一个临时工的工作,就是说搞卫生 扫地,这个不要档案了,我在哪儿就开始做。但是我想 我要活就活出尊严来,因为我看当时那些总经理呀,每天这总 那总,见到我一边扫地啊!你好啊这总 那总。我也要当总经理!

当时我就跟那儿一点点就做下去了,到后来中国就改革开放一些了嘛,饭店娱乐业几分之几百的发展,我从那时一个扫地的waiter,一个PA,就是一个扫地的这样一个服务人员,到1995年的时候,我已经是北京阿波罗娱乐城A SIR的总监。当时我用一个假名字,我所有都是伪造的,我叫张刚,是北师大毕业的,所有的都是伪造的。我们的董事长就是跳孔雀舞的杨丽萍,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这个小伙子在很多饭店工作过。

1998年的时候,我是朝阳区饭店娱乐场所最优秀的经理。我有奖状 有锦旗,但是不是张健 是张刚。那么朝阳区的文化局长是李默然的儿子,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想象,当年这样一个就是说,很强壮的,戴着一个军帽,跟他们对着干的这样一个,纠察队的总队长,被他们撂倒在天安门广场,多年之后穿着西服革履,穿着最好的VASAKI,看着他们怎么样腐败。

所以 多少年之后呀,我到法国的时候很多人对我说哎呀 小张呀!你们来法国时间太长了,回去看看祖国变化很大。我说我2001年来到法国,他们立刻就SHUT UP 闭嘴了,为什么呢?我说我看到你们是什么东西,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张健口述:血染广场

以下摘自《最後一槍 - 張健口述 第二集-血染廣場》,有删节,小标题是我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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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竹竿挡军队

6月4号的时候,等于说6月3号晚上,部队就开始进攻了。这次进攻跟上次不一样,是荷枪实弹的。当时我第一个听到消息,大概是十一二点的时候,因为我当时有步话机,这是四通给我们的。四通一共给我们6对,我其中拿了一个。有人告诉我说那边杀人了。我当时根本就不信,这怎么可能呢?

远处火光冲天,天上都是信号弹,那子弹打到天上划破的线,我不知道!当时我一看情况不对。我看西边火光冲天,前门这边,大概是十二点钟左右,突然从那边黑压压一片,冲过来一个团,伍仟个军人从前门过来。第一批冲进广场的,全部戴着钢盔,这边拿着冲锋枪,那边拿着棒子,棒子上全是钉子。你知道什么样的动静嘛?“杀”!就这样的,五千个人一起喊杀。那时我噌的火就上来了,怎么是这样的。

我们在天安门那边,已经被冲破了。后来我知道在那边已开枪,在崇文门就已经开枪了,我都不知道。我还很傻的,我说这怎么可能。我当时很生气,我一个人就上去了,是我一个人上去的,就是在前门那儿。当时前边很多人被打散了,我一人拿了这么长的一根竹竿,我一个人上去了。

我到跟前,根本就下不去手。我不是害怕,我就跪在那个前门,就是到广场这条路的中间,一人跪着拿了一个竹竿,去挡着他们。我挡着他,说:我们是学生,人民军队爱人民。

但是我的竹竿有多长,这支部队就绕我有多远,就一直绕开我绕开我,当时广场很多同学都看见了,一直绕到历史博物馆。然后他们就到历史博物馆,还跟我们那边的纠察队,最后过去签了一个协议,谁也不打谁,谁也不怎么怎么样。他们就在那边,就在历史博物馆那个台阶上,他们站立住了。

新华门东,血溅长安街

笫一批冲进后,第二批冲进来,就是说从西长安街一直杀过来这群人,等于说这边人稳定住了,在东观礼台那儿,历史博物馆那儿这些人稳定住了,我就到天安门这边来了。

我就看那边火光冲天,一队一队的戒严部队就过来了,当时他们就冲过来了。冲过来的时候呢,前面这八个拿着冲锋鎗扫射,盯着两边,谁向他扔了一点砖头,他就一梭子打过去。当时离得很远,我就看着那边过来了,我看到许多子弹,实际上是打在地上,溅起来抽在我腿上,我腿这儿就流血了。

当时我带了两百多人,我说大家去支援他们一下看看。我说这子弹像是橡皮子弹嘛,打在腿上没有什么,你看我腿上膝盖这部份,还有这几部份,这都是子弹溅起来打的,我觉得没什么。我当时真的这么想,听那声音就像放炮竹那样,啪啪啪,啪啪啪啪,就这样没什么,我还是冲上去。

结果,就冲到离新华门,在往那边有五百米左右,他们那子弹就过来了。当时我不知道,就看我旁边一个同学,砰的就倒下去了。当时我说你怎么不行了,我一拽他,然后就从他这边这一侧,子弹是从前面打进去,从后边血哗就出来了。我一摸怎么这么多血,这情况不对。后边砰又撂倒了好几个。

在那一刻的时候,我觉得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如果说,我们杀一隻鸡,把它脖子拉掉还能跑一段,人就根本不像我们以前看那些什么革命影片那样,哇,喊了半天,说了半天。不对。一下就爬下了,一下就爬下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撑死是你看到他抽搐,那血静静的流,静静的流,但你手去摸的时候,就感觉血流出压着你的手。

当时我真是血贯瞳仁!我就是要冲上去,这时候我们旁边的同学拉着我。我一看这情况也是真的,我想我们上去多少人会死多少人,后来我们就抢着我们的同学就往回拉。但是,有的我们实在是拉不下来,子弹太密集了,根本就拉不下来。

广场,纠察队救护三军人

后来我们就退到天安门广场。当时我们这边大概有一千多人吧!连一些市民从那边退下来,就僵持在那里。当时这八个拿冲锋枪在前面这么瞄着,他们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开始放枪就悠着点了,就开始往地上打,你要知道,八个冲锋枪同时射击的时候,溅在地上抽起的子弹都抽得你腿,皮肉都得裂开。

这时侯我就是站在东观礼台对面的广场上,我就站在这儿,我就一人站在那儿,我当时我就对着前面的中校军官。

在这之前,在东观礼台前面烧着了一辆坦克车。这辆坦克车是怎么烧着的呢?在这之前装甲车冲进广场来了,因为我们有很多路障,就是用栅栏,公路之间的那个栅栏横着连着。这装甲车冲过几个栅拦之后,然后有一个很勇敢的市民,用钢管插进去把它阻拦住了,然后把它给点着了,就在东观礼台火光冲天。

当时里边有三个军人,都逃出来了。逃出来之后市民就想把他打死。当时给他卸得浑身是血了,但是我真是看不了。我们家父亲也是军人。当时我说不能再打了。天安门广场急救中心,红十字急救中心一辆救护车,把这仨军人给救走了。镇压之后,后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这仨人又出现在电视上,被称为共和国英雄。但是他们仨个是唯一表情很一般没有乐的,他知道是我们把他救出来的。

但是我救完之后,当时一个工人直骂我:你这个学生这么傻冒儿,他从建国门这边冲过来,压死多少人你知道吗?当时把我说愣了,因为这之前我还没有冲到新华门那边去弄这件事,还没有冲到那边看到杀人,所以说这件事情是我们纠察队干的。因为我根本就下不去手,用我们的手去杀中国人,不可能的事。所以很多人说,你学生当年也杀了军人,我说 我们没有,从来没有。我们是被杀的羔羊,从来没有。

广场北端,中弹的感觉

我就站在东观礼台对面的那个广场,我就对着前面的中校军官说:我是纠察队总指挥我叫张健。人民军队爱人民,我们没有武器。结果他就看着我,但他知道我是谁了嘛,因为那帮人,我们队员都在对面不动嘛。他们拿着枪没直接射。他开始往地上打。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辆大公共汽车,从人群中分开,就冲进来了,啪一横 就拦住这帮军队了,这帮军队一看见公共汽车过来了,拿冲锋枪喀喀喀,就打这个车,把车打成蜂窝似的。然后从上边,拉死狗似的拉出将近七个人还是六个人,我忘了。

但是,其中有一个人脑袋浑身是血,脑袋啪一拉!我说这不是郭海峰吗?就是我们高联的秘书长郭海峰。你不能抓郭海峰嘛。人民军队爱人民!我们就喊,我当时我的确冲他喊了一句话,我当时太气愤啦,我们这车拦在你面前,也没怎么样你,为什么打成蜂窝似这样,“放郭海峰”,我这么喊。

结果,这个军官就拿枪,拿出五四手枪,这样瞄着我。我当时穿一个白衬衫。这衬衫上面有一个黑手,那是当年我们发的那几百件。我穿一件白裤子,我撩起这个衬衫,我说你来,你不要认为我们都是孬种。我就冲他这样喊,十米,很近,结果他的枪就瞄着我。说实际的开始他没有下手,就瞄着我,然后乓,乓,乓几枪,打在我前面地上了,一梭子过去了。

我当时突然感觉到,人,一个做人的中国人的生命是那么被篾视。我当时就冲他喊了一句话,我说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我真的喊了,也许我这句话好像是,激了他还是怎么。我当时就想说,我现在是有心杀贼,我无力回天;我知道今天就是这样了,我们好不了了,一定是让他们会屠杀。

结果他往我身上打了几枪,其中有一枪就打在这里,打在我腿上,当时我不知道,就觉得这腿一麻,然后我就拖着这条腿,我还看他。拖着这条腿,你知道那子弹打到腿上的时候,就是一种像是拿着这么粗的木头,匡一声的。但我的身体还很好,拖着这条腿,我看着他,我说,你再来你再来!

就这样的,我就实在顶不住了,倒在哪儿了。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我还真的看一眼纪念碑,那一刻觉得特别安静,特别舒服。我突然就感觉平安了,我找到一个我应该躺的地方了,就那种感觉。

中弹的不止我一个

这时我们那些同学急了,哗的冲上一批,然后我就听啪啪枪又响了,然后我又听到又叫又骂,我想有人中枪了。结果他们就把我拉下来了,拉我的时候,我的腿,嘎蹦,就觉得格崩这么响原来,后来才知道我的大腿骨,上三分之一处,给打成粉碎性骨折。这腿就丁零噹啷的,这样就给我抬到我们那个整个广场的最外边那儿。

开始给我抬到指挥部那儿,我就让他们去找柴玲,我说你告诉她,我是张健,告诉她我不行了,让她要坚持下去。这是我说的。那我还在广播站我说,今天所有的学生领袖,必须都到广播站来,谁不来谁是学贼。但我知道当天有吾尔开希,郭海峰,柴玲呀,封从德等很多,都是在现场,这是一个事实,就是他们没有跑。

当时,把我拉到广场学生聚集的附近外围的时候,我旁边也躺着将近三四个人。当时有一个坏了的121,一个破车,也被打坏了。把我们几个人就抬到这121上,将近上百个市民和学生,把它一直推到北京同仁医院。当时我真的是崩溃了。

一到了同仁医院急救大厅,遍地都躺着人全在流着血,像我这样的伤,股骨干粉碎性骨折算是轻伤。我旁边那三个,一个是子弹从鼻子里穿进去的,就是怎么样;溅到地上穿进鼻子到脑袋,他也死了?还有一个是穿过胸腔的,血嘟嘟的在那儿流着。

一个协和医学院的学生,他坐在上边,他说,哎呀总指挥,你的枪伤的位置算不错拉,你的还算是好的,因为他这么一看是你没打着动脉,打到动脉血就穿了,后来同仁医院那个林大夫,林主任,骨科林主任都说:小张你这个位置打得太好了,往上再一点,就是胯骨节节,把胯骨打碎了就立刻截肢;没什么说的,高肢位截肢;那么再往下偏一点就是股动脉,打上之后,到医院也全部就死了,因为血流没了嘛。

那时侯在同仁医院外边,好几百人站在外边,为学生献血,但是说我看,遍地躺着那么多市民和学生时,我当时真的心都碎了。我要早知道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同学,杀了这么多市民,而且这么样残酷和肆疟的话,我出去一定会杀人。一定会的。但是我们当时没有,没有一个人做。之后十多年来,到现在十六年了,我们当年的学生,还包括学生家属,没有採取过任何一次暴力的行为,去针对政府,没有!

我们是一群善良的人,一帮善良的学生,我们倡导非暴力,想用一个温柔的心去唤起狼的怜悯,但是我们没有得到,狼却把我们咬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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