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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

一个六四屠杀目击者的回忆 - 2

 


  “全体市民要提高警惕,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上街去,不要到天安门广场去,广大职工要坚守岗位,市民要留在家里,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北京市人民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
  我刚到家,妻子告我,北京电视台刚刚播出这“紧急通告”。我的心倏地揪紧了,连忙屏息守候中央电视台7时播放的新闻联播,却没播这则通告。北京电视台新闻早播出半小时,一向收视率不高。民运期间更见其低,能看到的人恐怕也有限。
  我拨电话给作家朋友,他果然没看到这“紧急通告”的播出。我告他:“今晚广场要出大事,我会在现场作历史见证,你路远,不安全,别过来了。”对方沉默著,只听见沉重的喘吁,末了他说:“保持电话联络吧。”
我三两口扒了碗凉拌面,又匆匆赶到广场。
  纪念碑前依然旌旗猎猎,学生却无往日多,经过一夕数惊的折腾,重见太平,北京的学生大都回校或回家休整去了,广场上以外地学生为主体,最教人讶然的是,广播站沸沸扬扬,不停宣告著通过长途电讯“海峡两岸对歌”以及“广场民主大学”成立的消息。
  这就是大屠杀前夕学生的精神状态。他们当中好多人到生命最后一息,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反革命暴徒”。
苍天昭昭,请记住民主女神下这最后的罗曼谛克。

  甚至于我亦骤生疑惑:事态或许不至太严重?北京市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的权威性大可置疑。毕竟戒严以来十余日已无一个党政军要人在电视上露过面了。 首传警讯的是西南路。
  天将入黑,前门西大街突然出现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前锋,以强行军姿态衔枚疾进,直奔广场。约一个连的的军人个个浑身精湿,跑得摇摇欲倒。从供电局至前门几百米马路上,已有六、七名士兵昏厥倒地,队伍只管向前冲,竟置躺倒在路心的战友于不顾。显见得是接到死命今,限时限刻到位。
  北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惊呆了。直至士兵突进广场前的一刹那,市民才伧促组成人墙堵截。筋疲力尽的官兵就势一摊泥似的坐下,疾跑之后的骤然静止,又导致多人虚脱昏迷。有市民指点不太远处有急救中心,并协助架走半休克的士兵。此时,人群如堵,齐声唱起《国际歌》和《义勇军进行曲》。闻讯赶来的学生纠察队匆匆跑进电话亭告急传警。
  这支前锋分队喘过气来,似也茫不知所措,任何一个方向都无友军踪迹,即使怀有密令,此情此景,也难有什么施为。半小时后,这支分队原路撤回。市民欢声雷动,个个神采飞扬。殊不知这场“遭遇战”是89民运“和平、非暴力”主义的最后一次胜利了。
天色尽黑。过于冒进的孤军无助而退,反助对方召来援兵。
  不久,各院校的学生打著旗帜增援广场,学生纠察队则开赴各路口组织堵截。市民群起设置路障,喊著号子搬动路心的铁栏和水泥隔离墩,更用公共巴士堵住前门通广场的要津。

  大军压境,北京人士气依然高昂。他们未遗忘13年前另一次悲壮的“四五”天安门事件。北京人的血没有白流。他们创造了一个时代,现在他们更要著手创造另一个时代。
  我遍体血潮陡涨,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中国向何处去,将在广场立见分晓。全世界的炎黄子孙将要熬过一个无眠的夜晚,等待破晓。
  “在这紧急关头,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下定决心,命令驻守在首都周围的戒严部队,强行开进,平息暴乱。”──《北京发生反革命暴乱的事实真相》北京市委宣传部6月5日。
  不再有幻想。尽管没人知道“暴乱”这个词,光明与黑暗的总决战已拉开序幕。当局拟祭出13年前的木棍铁棒?改用摩登的催泪瓦斯、高压水龙、电棍、橡皮子弹?抑或各路大军一拥而上,刺刀枪托加上当日凌晨曝过光的江湖帮会器械?
倘是如此,面对宁折不弯的北京人,场面之惨烈将是耸人听闻的。
  然而,真若如此,尽管失之原始和粗暴,但对国际政治行为准则的超越毕竟是有限度的。世界仍会一片哗然,齐声谴责,最终总会不了了之。急火攻心的当局既立心镇压,全少应衡量和筛选一下镇压的方式。不幸,他们并不具备这起码的心智水准。一个缺乏应变能力的政府,不但要输掉民心,更会把整个国族的命运葬送掉。
  更不幸的是,人民虽已领教过当局的铁石心肠,却仍未料及它愚蠢和野蛮到了何等程度。 20世纪未的一场大血祭,就这样宿命般的设坛于中国的北京。

  夜色苍茫,广场四周的帝王宫阙和共和建筑被抽象化,只剩下黝黑的轮廓,如同颟顸的巨兽,正联手拉开悲剧之网,大气中凝固著诡异和嗜血的氛围。
  我匆匆返家,告妻子我要在广场守夜,嘱咐她照顾好孩子。妻子极度不安,又不知事情将怎样开始和结束,便心情沉重地送我下楼。
  正在此刻,战幕震耳欲聋地拉开了。两辆装甲车就如庞大的恐龙从夜幕中冲出,沿前门西大街开足马力全速冲锋,将凌散单薄的路障辗得火星四溅,扭曲的铁栏和水泥块尖啸著迸起和坠落。事出突然,街上并无人墙。钢铁怪兽横冲直撞,疾驰至前门才首遇巴士路障。第一下冲击将巴士撞出个大窟窿,接著退后再硬闯,把巴士尾部撞得稀巴烂,然后拐弯突入广场。
  沿街的市民如遭雷殛。妻子一下抱住我大哭起来。我眼见铁甲车所过之处,老百姓霎时都泪洒长街。我永不会忘记这极具震撼性的场面。此刻是10时15分。政府和人民无可挽回地彻底决裂了。

  装甲车开过的间隙,市民奋力推动各类型号的车辆组成双重路障,善良的人们仍不忘留下两侧的自行车道,供红十宇会的救护车通行。或许是西南路的民众最为“和平、非暴力”,这个方向始终是保卫广场的最薄弱关隘。半小时后,见首不见尾的野战军部队蜂拥开至。这是第一支逼近广场的大部队。排头的精选出来的骠悍突击队,拉开成散兵线,将钢枪倒提,像握著棍棒似的。这是一种“身体语言”警告抵抗者,军队定将采取断然措施,却不会开枪(这支天良未泯的部队和整个屠城行动颇不协调,他们最先抵达却最后才进入广场,更有令人诧异的表现,容后述)。
  然而,震怒的市民已无意接受军队这含糊的信息,那耀武扬威的装甲车已辗碎了他们和平的信念,激怒的情绪一下超越临界值。前门一带迎候军队的是一阵阵的汽水瓶和砖石雨。排头的军人即掷石回击,人行道两边的广告牌被掷得彭彭作响,我周围都有男女痛号。我左躲右闪多次险被击中。凭心而论,我绝不认同这种砖石战,且不说用石头去抵御全副武装的军队多么不智,要显示人民的齐心和力量,莫过于臂挽臂的血肉长城(稍后从其它路口传来的消息,验证出我的想法是那样迂腐可笑)。
  大批学生纠察队赶到,遏止住这混乱场面并终于组成了人墙,军队没有硬闯,转到毛主席纪念堂南边的空地待命。
  不一会,远处隐约传来枪声,间歇的一响就是劈啪一片,却听不清什么方向,一支支学生小分队开赴各热点,广场越来越空虚。营地影影绰绰不过几千人,望之实在叫人揪心。这时,广场广播站召集学生进行最后的宣誓:“我起誓,我要用年轻的生命誓死保卫天安门,保卫共和国,头可断,血可流,人民广场不可丢!”沈郁悲壮的声音令在场每个人的心弦都为之抖索。
  这刻刚过零时。决死的誓词一语成谶,使1989年6月4日这一天刻进了纪念碑,汉白玉阶石下的千百万英烈忠魂为之辗转反侧,同声一哭。历史的创口将永难弥合。

  凌晨1时15分,广场正南方向枪炮声大作,珠市口一带曳光弹交织成网,把天都打红了。我急向前门移动,想要目击第一轮军人开枪杀人的情景。殊不知才到美资肯塔基家乡鸡饭店门前即与军队迎头撞上,望去是空军系统的兵,以冲锋枪鸣枪开路。和早先西南路那队野战军相比,正南方向的道路非常狭窄,且城南一向聚居文化水准偏低的底层民众,性格剽悍又易于冲动,抵抗应很激烈。这支空军部队怎会在珠市口开枪不到15分钟就抵前门?
  血腥的场面就在我眼前发生了,它解释了一切。空军前锋通过十字路口,迎面正是严阵以待的学生与市民──保卫天安门广场的最后一道防线。军队没有丝毫犹豫,端枪就是一轮猛射。
  我的感觉是朝天开的,尽管不少人惊惶走避。防线散而复合,军人第二轮乱枪朝脚下打,路面铮然火星乱迸,得到的回应是一阵汽水瓶夹杂著石头(前门一带售饮料的摊档特别多,玻璃瓶就成了民众的主要“武器”)。军人当即端枪平射,混乱中多人仆倒,惨号声撕心裂肺,最靠近我的是美资快餐店停车场岗亭,子弹穿过双层铝合金亭子,玻璃窗铿锵碎落。我身边空旷,只好弯腰躲到这个仅有的“掩体”后面,正好看见亭子里一位看更老伯脑袋被射开了瓢,脑浆和鲜血溅满了亭子,另一人在地上抽搐,不知死活。
  防线已崩溃,不畏死的市民仍追掷这支军队,但已无法阻止他们前进。士兵进入广场仍不停放枪威胁群众,但只要没挡道的,兵们只朝人头顶和脚下打。
  这是第一支挺进广场的外围部队,其速度之疾猛,正在于冷血和凶悍。大兵们进入大会堂东门前,还一轮乱枪向集中在纪念碑下静坐的学生头顶射去,多系曳光弹,弹头射到纪念碑上,宛如火柴头在磷片上划燃一般,迸出耀眼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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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5-30 12:17

一个六四屠杀目击者的回忆 - 时事新闻 - 无忧论坛 - 加国无忧旗下站点

2011年5月30日 星期一

一个六四屠杀目击者的回忆 - 1

 

一个六四屠杀目击者的回忆:血路(1989)
易大旗
北京没有春天。
  干冷干冷的冬季,干热干热的夏季,再搭配一个天高云淡、寥廓无比的季节─令人怀恋的秋天。
  应是春天的日子了。这座城市阴沈著,依然冷峭。塞外的风越过长城,挟著黄土的粉末,把天空染成像这个民族一样的肤色。没有春雨,间或有些晦暗的云,像一床旧棉絮捂著国都,空气被榨干了,欲哭无泪。
  这个季节很多事。近几十年左右历史走向的大事件通常都选择这个时分。
  北京的心脏博大而宏伟。凝固著帝王气象的古建筑沿南北中轴线一字排开,嵯峨肃穆的宫殿并不因逾代隔世而稍减威严,檐脊的瑞兽昂扬著中华上国之古风,教人讶嗟往昔之盛朝气象和举世无匹的国力。而东西两侧却是共和景象,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巍然相对,象征著一个时代。
  这种皇朝与共和的奇异混合,在居东西南北之中的毛主席纪念堂有最强烈而集中的体现,一如躺往里面那位冰冻的长眠者,人们迄今无从概括其真实形像。是旧世界的埋葬者?是开国皇帝?是农民知识分子?是暴君?是中国式社会主义的一代宗主?是孤独的、不为同代者所理解的空想家?抑或是一个不惜将整个民族的命运作社会实验的理想迷狂?
  只有一点很清楚,他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他是巨人,他周围的支持者及反对者都是侏儒。
  他死了。这个时代并不因此结束。他化为石像和图腾,祭坛之下,一切的梦想与痛苦,迷惑与挣扎都在漫长地延续。
  这群风格矛盾的庞大建筑物围拢著一个空间,这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天安门广场。这座舞台只有上演震撼全世界的历史事件才配得起它的壮阔恢宏。事实上,已经不只一次地演出过了。这些划时代的大事件足以改变人类的思维定式和国际的政治型态,却偏偏未能改变中国人的命运,哪怕一分一毫。
  这是一个谜。曾有无数人充当过大时代的见证,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天安门广场西南,有一排高层公寓,其中有一间临街的房子,可以远眺广场。那是我的家。 现在我已失去了这个家。
  我和千百万试图缔造历史的同胞一样,身历了惊天动地的五十日,终于遭到最惨痛的失败。 89民运改变了世界,传递火种的前驱却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中国人最辉煌的记录,亦系最耻辱的一页。

6月3日凌晨。
北京人在床上,学生在帐篷里。营地的旗帜呼拉拉卷著广场上的风。
  戒严以来持续的 愤、焦虑、警觉已徐徐松弛成酣梦。人民的血肉长城令几十万大军始终无法开入首都,连日来盘旋于广场上空的军用直升飞机遁去无踪。报载:围城部队已后撤10-20公里,并安营扎寨,一时再无异动。
  北京人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感。和平正义与枪杆子对峙的气壮山河的史诗场面,令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中国的民气从来没这样昂扬过。
  假如执政者收敛其雷霆天威,承认这次全民运动的爱国民主性质,并与之共商改革大业,这磅 大潮所转化的能量,将使中国进入一个最朝气蓬勃的新纪元。
  确实有这样一个孤独的声音在广场回荡过,然那张眼泪纵横的脸上刻著的却是“绝望”二字。没有人真正悟透,一帮八十多岁的老人尚且不能容忍一个七十岁的同僚不和谐的声音,又怎能容忍广场上数十万条年轻的喉咙发出的激昂呐喊?
  然而,青春的血潮和青春的思维咸认为,人海旗林的隆隆声威足以压倒一切远虑近。
  进入6月,大气中不祥的气息确实在减褪。戒严部队指挥部的全部威慑力只剩下水准类乎军营墙报一般低劣的宣传战。甚至最权威的《人民日报》也一直顽强地发表隐晦地支持学生的文章,并和中央电视台、《中国青年报》等结成神圣同盟,和死硬派的《解放军报》、《北京日报》、北京电视台阵对垒,大唱反调。
  局势是如此混沌,京城上空尽管战云积聚,广场上十数万年轻的革命圣徒,衷心祈盼著圣灵般的奇迹──几千年的专制阴魂会被一张“非暴力”的符咒镇住,颤巍巍地匍匐在洁白的民主女神像脚下。

凌晨2时半。
一个惊惶的声音穿街而过──“市民快出来!大兵进城啦!”
  我隔窗眺望时,那声音已远去。惨黄的碘钨灯映照著空荡荡的前门大街,绝无军队踪影。要进入广场,这里是西南方向唯一的信道。
  自5月下旬,广场频频“告急”,市民闻风而动,巳经有了“狼来了”的心理疲态。我伫立好久,广场上并未传出异常声浪,学生广播站也无示警。
  我钻回被窝,毕竟睡不著了。 凌晨3时许,电话铃响,友人从南池子附近打来:“鬼子进村啦!”
  我骑车至东长安街。一幕“全民截兵”的壮剧已近尾声。宽阔的路面布满市民伧促设置的路障,臂挽臂的血肉人墙更是重重叠叠。
  此处距广场仅一箭之遥,夜半突袭的军队竟无法逾越这最后的两百米。望去几千军人已被群众分割包围,沮丧地退到人行道树下,在浓黑的阴影里沉重地喘息。谁也未见过堂堂人民解放军是这般扮相的,这些军兵们都没穿军装,白衬衫、花格子衫、圆领衫,五花八门,显见得是一次精心伪装的偷袭。他们看去都是徒手。只拎一包压缩饼干之类的物品。其后才知并非如此简单。士兵们一概缠两条军皮带,拉扯撕缠的混乱之中,地面遗落磨尖的铁条、匕首、钢筋、尼龙绳索、甚至还有菜刀等物证。我眼见有市民拾起送还军人,有的接收有的则拒绝。随后,队形凌乱的军人开始后撇。
  那些非军事装备,于我迄今是个谜。人民解放军要用这类江湖帮会般的器械去收拾学生?抑或突进广场后丢弃于地以栽赃人民?
  无论如何,戒严部队一改青天白日下列队进城的方式,而对和平的学生市民采取夜半伪装的偷袭,这是要写进军事史的。 更何况,它竟然失败了。
  “军队行动时间、方式、著装均属军务,任何人不得干预。” ──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 请注意,这不是事前警告,而是事败后羞恼交加的通告。
  当其时,我曾有过闪念:凭这六、七千便装军人,就算使出那些黑帮式的器械,能否剿平和肃清天安门广场为数众多的学生,实属疑问。更不用说,黑夜便装行动更易令场面混乱和失去控制。
事件的真像很快昭然。

  东路已稳,我骑车向西,不多远就到了六部口。眼前展现的是官方丢尽颜面的一幕。此刻发生的事情,是官方指为“反革命暴乱”见报率最高的“证据”,恰巧,事件的过程我尽收眼底。
  一辆挂著民用牌照的廿四座旅游中巴,刚驶过北京音乐厅就被学生截停。车内约有十条汉子,平民化装束掩盖不住军人的精悍之气。学生请他们说明身分和出示证件就放行。
军人先是支吾而后沉默。市民旋即包围此车。
  一支外国电视采访组闻风而至,摄像灯光之下,学生从窗口钻进车内,其发现令人震栗。车内堆满的麻包和纸箱装的是奇型怪状的凶器──一端尖利一端带弯钩的铁笔、短匕、套著软塑料管的薄钢片圈。有识者说:此圈套在人脖子上─拧,廿秒钟内就要窒息。
  学生在车顶展示这些物证,激起群众一阵阵怒吼。车内军人神情紧张,似有更重大的隐密而默不作声。
  直至天色初亮时,学生又在麻包里发现一批自动步枪、机枪和大量弹药。还有两个可随时更换的掩人耳目的民用车牌。
  原来这次大行动是部队从东突袭,武器从西路偷运。而这时官方所谓“反革命暴乱”的定性词尚未构思出来。
  “早上7时左右,在六部口,有的歹徒钻进披围困的军车内,抢夺装有子弹的机枪。”
  ──北京市长陈希同《关于制止动乱和平息反革命暴乱的情况报告》这些“歹徒”正是学生。他们与车前座那位军官模样的人交涉,然后将三枝自动步枪和一挺机枪递到车顶架起来示众。车内军人没有作出任何行动阻止。
  群众哗然,激愤地彭彭拍打车厢。但整个场面都在学生纠察队的控制之中,没有一枝枪一粒子弹被“抢夺”或挪动到这辆旅游车范围之外。自始至终,唯一的“暴力”插曲是一个小伙子探头和车前座的军官理论(或是怒骂,我听不见),说著说著倏地抽了军官一记耳光,即刻被群众拉开并规劝一番。
  车内军人要解手,均由学生手拉手护送到音乐厅公厕。这对“人民子弟兵”的名号固然是深刻的讽剌,然谁能料到那些年轻的东郭先生将在一昼夜之间得到怎样的回报?
  上午近10时,初夏的阳光挣脱雾霭和工业废气的笼罩,洒落这座自“八国联军”以来从未领略过炮火硝烟的古城。
  很奇怪,当日有人向天安门城楼毛的画像撒上污糟颜料,顷刻间满城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而6月3日这一天,天象毫无警兆,北京城晴朗得没有道理。
  这时,昨夜发生在复兴门的命案已经风传。一辆武警军车超速,辗死二人,重伤一人。
  官方传媒发话,那是中央电视台借用了的一个军车。如果相信此说,在场群众发现车内警服、警棍、刃子,也可解释为拍戏的道具吧。这类偶然性的事情发生在最不应该发生的时刻,其后果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面对官方剑拔弩张的架势,学生再次诉诸社会的公义良心,坚执“和平、非暴力”原则,号召各界人民下午2时举行全市大游行,以哀兵之阵对当局作最后的泣血之谏。
  近11时,我返家小憩,准备参加下午的大游行,但思潮澎湃,连打个盹也不能。便给城西的一位作家朋友打电话,告知凌晨至今之所见,对方说了句:“我气得直哆嗦!”又表示今晚要来我处。
  这日民情确实已达沸点,自中午起,整条长安街已水泄不通地涌动著既惊又怒的人海。
  有秩序的游行实际上已无法组织。连日来京城趋于平和的气氛已荡然,出现了自5月23日以来的民运高潮,义愤溢然的人群振臂呐喊,高举V形手势,连公共巴士顶上都站满了头缠红布条、挥舞旗帜的青年。高亢的《国际歌》声和口号声如怒涛般拍击著历代帝王血色的宫墙,栖身于故宫殿檐的燕雀呼啦啦惊起,久久落不下来,场面之宏大,望去似为两百年前法国大革命的中国翻版。
  任何一个民选政府,面对如此波澜壮阔的人民革命,除辞职下台或立即和人民对话谈判、颁布“罪己诏”,实在已无其它选择。
  现代中国有过这样的政府吗?现代中国会有这样的政府吗? 当局早已作出最决绝的回答:一步也不能退!
  “如果学生绝食时政府以对话方式答应他们的政治条件,否定‘426社论’,承认他们的非法组织,他们也不会善罢干休,也仍然会以其它借口继续制造事端,扩大事态,也仍然会在非法组织合法化后,进而建立反对党,进行长期斗争。如果5月20日不采取对北京部份地区实行戒严的措施,6月4日戒严部队不强行入城,他们还是要继续使动乱和暴乱升级,扩大到全国,逼迫政府下台,或以所谓‘攻打巴士底狱’的方式推翻共和国
。”──《平暴<备忘录>》载《人民日报》1989年7月26日。

  下午2时,预料中的军民冲突果然发生了。从中南海西门和新华门冲出大批军警两路夹击,用催泪弹、电棍、大棒殴击和驱散人群,夺回在六部口的旅游巴士。当时我在广场,只隐约听见一阵异响,其后有学生举著血衣和催泪弹残骸游行过来。
  应该说,军方动武抢回这辆伪装的军械车,理由是成立的。尽管当初把这一车奇形怪状的凶器和“装有子弹的机枪”运到市中心显然没甚么道理。
  且按下我没亲眼目睹的一幕不表。最令人疑惑的是人民大会堂西门那起长达数小时的军民对峙。3时半,潜伏在人民大会堂内的数千军人突然从西门开出,旋即被上万群众包围。军队行动目标不明。人民大会堂居高临下,完全清楚这个地段是人海怒涛的中心,
此时出来列阵示威,实不知意欲为何。
  这些官兵和戒严初期入城不遂的那些军人大大不同,对群众的斥责反应异常强烈,不一会就发生几起军民扭打,十几名学生和市民血流满面地被扶走。敌意对峙数小时后,学生亮出证件和军官谈判。军队终于答应“撤回大会堂,48小时不再出来”,群众即时让路,并鼓掌夹道欢送。
  此时暮色初临,充满火药味的一个长昼即将过去,大致可算有惊无险。血肉长城又一次挡住了滚滚铁流。学生与市民个个意气风发,天理与民心不可轻侮,大凶之日的劫厄都能渡尽,民运的火炬也定将熊熊燃烧,一直坚持到6月20日全国人大会议开幕,给危难之中的民族命运以─个新的转机。人们甚至会想:48小时,足以发生好多事,无论中南海的宫墙里还是全世界的骨肉同胞,都会激发出石破天惊的能量,霎那间将历史改写!
这是多么天真烂漫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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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5-30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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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旭:童年记忆中的“六四”

 

“六四”只身挡坦克的王维林。(图片来源:六四档案)

林子旭:童年记忆中的“六四”  作者﹕林子旭

【2011年05月30日讯】看看台历,又一个六四临近。想起这一天,内心那种被中共长久蒙蔽羞辱后的愤怒着实难以抑制。将时光退回到22年前,儿时对六四的记忆虽有些残缺不全,但是其中有些片段时至今日依然清晰如初。六四过后只有两个名字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一个王丹,一个是吾尔开希,但那种记忆是非常负面的,在CCTV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有谁提到这两个名字我心里面就非常的反感。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很多在一起玩耍的孩子曾编过一首儿歌来诅咒吾尔开希。

那个时候自己年龄小,根本也搞不明白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从电视中我了解到北京有些高校的大学生开始绝食抗议,为什么绝食不知是我年幼没有看明白还是电视台根本就没有想要说清楚,但是给我留下非常深刻印象的则是所谓的“各级领导”对学生身体健康的关切。准确描述央视新闻给我留下的感觉就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在瞎胡闹,而“伟光正”作为家长以极大的耐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种宽容让儿时的我非常感动。

那段时间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被烧焦的军人尸体的画面。作为一个孩子看到那样的画面除了极度的恐惧之外,内心同时还萌生了一种仇恨,那种对所谓“暴徒”的刻骨仇恨。那时在电视里我看到的是年轻的军人面对群众的围堵甚至“无理对待”始终保持忍让的态度,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一群年轻的士兵被人群挤压的满脸出汗但依然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的电视画面。当时我就想这么好的士兵被如此惨烈的烧死,内心的那种愤怒可想而知。

再后来的记忆就是学生渐渐地散去,八九年春夏之交的这场所谓的“反革命暴乱”也就那样没有什么太大波澜的平息了。天安门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发生的这一切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被自己渐渐地遗忘了。直到后来读大学的时候,计算机网络开始一点点的在校园中普及,很多往日的回忆、很多不解与疑问才重新浮现于脑海之中。

读大学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一个真实记载六四血腥屠杀的短片,看完之后内心的那种冲击难于言表。短片中那一声声枪响有如一把把利刃将我童年对六四的记忆一刀刀划破,面对着血淋淋的真实画面,那种被中共玩弄、蒙蔽、戏耍的羞辱感真的是让自己非常的压抑。但是此时已非彼时,在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我内心的这种起伏也很快就消逝在了人心冷淡麻木的大漠之中了。

来到国外,在信息自由的世界,想不起从何时起我开始如饥似渴地寻找包括六四在内的国内各种禁忌话题的信息。当大量的事实再一次真实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我震惊了。当我得知方政的双腿是被坦克追着撵断的时候;当我知道中共用在战场上都被禁用的子弹射杀我们的同胞的时候;当我看到被坦克压过的学生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时候,我流泪了。

“蒙上眼睛就以为看不见,捂上耳朵就以为听不到,而真理在心中创痛在胸口,还要忍多久还要沉默多久;如果热泪可以洗净尘埃,如果热血可以换来自由,让明天能记得今天的怒吼,让世界都看到历史的伤口。”六四前夕重温这首《历史的伤口》内心不免又是一阵阵酸楚。是啊!面对邪恶的中共,我们还要忍多久我们还能忍多久啊?事实证明沉默最终换来的只能是中共更加肆无忌惮的疯狂,该是我们华夏儿女共同发出“彻底清除中共”的时代最强烈怒吼的时候了。 林子旭:童年记忆中的“六四”

2011年5月22日 星期日

纪念“六四天安门事件” 的纪录片“流亡”在东京首映

(图、视频)

自由亚洲电台 作者:南洲
2011-05-22
由旅日华人翰光导演的纪念“六•四天安门事件”22周年的电影纪录片日文版“流亡”21号在日本东京都涉谷区的形象论坛电影院举行了首映式。翰光导演在首映式上强调;主要目的也就是要人们记住历史。

Photo: RFA
图片:由旅日华人翰光导演的纪念“六•四天安门事件”22周年的电影纪录片日文版“流亡”21号在日本东京都涉谷区的形象论坛电影院举行了首映式。(记者南洲)

由日本『世纪电影制作有限公司』出资制作,由旅日华人导演翰光执导的纪念1989年“六•四天安门事件”民主化运动22周年的电影纪录片“长城外”,日文版“流亡”, 21号在日本东京都涉谷区的形象论坛电影院举行了首映式。数百名日本观众和旅日华人观看了这部大型历史纪录片。
这部影片制作了日文、英文和中文三个版本。先在日美欧等关注中国的西方国家发行。导演翰光表示,最想让中国观众看到。
大型纪录片[流亡] 在东京首映后,6月4 号将在除东日本地震灾区以外的日本全国各地的十几家影院同时放映。这部纪录片将给关心中国的日本人一次心灵上的震动,也会给海外坚持民主理念,致力于中国真正的发展、繁荣、文明、进步事业的华人以鼓励和支持。
影片经过三年的精心制作,采访了胡平、王丹、徐文立、杨建利、作家高行健、郑义、诗人黄翔,还有1979年发起「星星美展」的艺术家马德升、王克平等近20位人士,回顾了文革、民主墙和六四的历史,见证了流亡人士在海外的生活。
当影片里出现荷枪实弹的军人向手无寸铁的北京市民开枪,市民背着负伤的青年学生呼喊[救人][救护车]的历史镜头时,很多观众流出了热泪。
影片中郑义、王丹、杨建利、张伯笠等对“六•四天安门事件”的回顾,高行健、黄翔、胡平、徐文立等就邓小平所谓[改革开放]时期对言论自由,独立创作的打压、封锁,做了大量的历史见证,深深地打动了在场观众们的心。
放映结束后,影片导演翰光和观众见面并用日语表示说:他说“三年前日本世纪电影制作公司的老板邀请我拍摄一部有关 ‘六•四天安门事件”的历史纪录片,我出于一种使命感而接受了邀请。”
翰光还表示:“‘六•四天安门事件’已经过去21年了。至今中国政府没有公开事件的真相,给参加运动的爱国学生和北京市民作出一个公正的答复和结论。使这一历史事件日益淡化,模糊。制作这部历史纪录片就是要祖国的同胞和所有的海外华人记住这段历史,面对这段历史。”
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南洲发自日本东京的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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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11日 星期三

保卫天安门广场 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成立

 

--张伯笠

第九章 保卫天安门广场

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成立了

1

  天亮了,戒严后的第一个清晨传来了军队被堵在市郊的消息。广场上的同学们兴奋的奔走相告,紧张而又兴奋的清晨唤醒了每一个同学。

  四架涂着迷彩的直升飞机在广场上空盘旋,撒下雪片似的传单。我捡起一张,上面印着国务院和北京市政府的戒严令。揣进口袋,当作备用的手纸。

  绝食团的使命已经结束,绝食的同学大多数都被送到了医院治疗或回到学校调养。我们指挥部虽然没解散,但工作重心也向反对戒严转移了,至于绝食时提出的政治诉求,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绝食的同学不在广场了,我们的工作反而减轻了许多,我负责的广播站和宣传部的工作仍在正常运行。宣传部派出几十名同学去军队讲解,向军人说明北京戒严的真相。指挥车的主人来了,他怕“秋后算帐”要把车开回去。于是我把车上的广播器材又卸下来,安放在原绝食团广播站的帐篷里。

  那天晚上,广场上堆满了口罩、毛巾等物品,是预防催泪瓦斯的,不知谁给指挥部的指挥车扔了许多医生穿的白大衣,准备军队进入广场后逃生之用,邵岩还给每个常委发了一千元人民币,以备万一。

  晚上,我和另一位作家乘车到东城区、西城区等地看军队情况,已近凌晨,不眠的市民仍在向军人宣讲着爱国道理,一些老大爷老大娘和学生一起躺在坦克和装甲车的履带前。东城区人民日报附近一幅标语写的是“全民截兵”,让我和那位作家发出啧啧赞叹。

  凌晨闯进徐刚家,徐刚兄不在家,徐嫂给我们在地板上铺上软软的被子,让我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把徐刚的内裤和内衣扔进卫生间,我已经半个月没洗澡了,脱下鞋来,脚都捂得起满了白泡,几乎脱了一层皮,洗过澡,给脚捂破的地方抹点红药水,换上徐刚的衣服,出来想把换下的衣服洗一洗,徐嫂说:“都让我扔了,臭死了!”

  那一夜睡得真香,上午九点多钟才被徐刚唤醒,我们一起回到了天安门广场。

  广场已失去了控制。“狼来了”的消息不断传来,北高联哪一个常委都到广场搞个指挥部,但不到十几分钟就又出现一个新的指挥部,外高联更是胡来,一天之间就换了四个总指挥,然后还宣布成立全国高联,代替北高联行使职权。

  昨天夜里吾尔开希曾以北高联主席的名义要求广场的同学们撤到使馆区去,因而被北高联撤了主席职务,改为常委负责制。而高联在广场最具实力的常委王朝华则孤军奋战。一个人单枪匹马处理广场上的所有大小事务。嗓子都喊哑了,不要说广播,连说话都有困难。

  我心急如焚,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用军队清场,我们自己就会乱掉的。

  晚上,北高联秘书长王治新来到广场,和王超华,我以及李禄等一起召开一个有八十多个高校代表参加的会议。会议前,王治新杨涛都和我接触过,但他们对如何领导这场学运,如何领导广场斗争并没有一个整体的构想,况且,北高联除王超华外,其他人都不在广场。

  王治新主持的这个会开不下去了,八十多代表纷纷质问王治新北高联今后有什么打算,王治新在众人的指责下有些狼狈,但他是高联秘书长,不能对会后的广场计划提出一个方案,实在不能满足大家的要求。

  我向王治新要过了话筒,王治新没有丝毫的疑心,他没有想到我要讲什么,更没有想到他这一交竟永远交出了天安门广场的指挥权。

  我由于长期在广场,非常了解这些坚守在广场上的同学们的心理。他们非常需要一个坚强而又负责的领导机构。

  我对大家说:“同学们,军队已经戒严了,中共中央成立了戒严指挥部,统一指挥几十万大军对付我们,而我们广场呢?实在令人失望,现在广场上有十几个组织,都声言是最高权力机构,但又都不负责任,北高联每天只有王超华一个同学在广场坚持,外高联内斗不断,这样下去不要说戒严部队打进来,即使他们不进来,我们自己也把自己搞垮了,更无法主动出击。

  我说:“我提议,成立天安门广场临时统一指挥部,执政四十八小时,北高联离开广场回去大整顿,四十八小时后临时指挥部使命结束,将权力交给北高联。”

  我强调:“在临时统一指挥部执政的四十八小时内,天安门广场所有的学校、组织、宣传、后勤、捐款都由指挥部统一指挥,其他任何组织均在指挥部领导下运作。”

  投票结果,我的动议以多数票赞成通过了。

  接下的问题是指挥部人员的产生。

  我并没有当总指挥的野心,尽管柴玲、封从德、郭海峰都不在,但我仍觉得绝食团指挥部的几位常委不仅优秀,而且对学生运动相当的负责任。所以我又提议:“绝食团指挥部已经在同学中享有一定的威望,临时指挥部以绝食团指挥部为主体组成,常委有柴玲、王丹、王朝华、李禄、封从德、郭海峰和我。指挥部仍设总指挥一人:柴玲;副总指挥三人:张伯笠、李禄、封从德;秘书长一人:郭海峰。”

  全场鼓掌通过。

  我又追加动议:“北高联必须在三小时之内将广场的财务、后勤、广播站交给临时指挥部。”

  全场又鼓掌通过。

  散会了,我和王朝华说:“超华,按大会决议办吧,请在关于移交广播、财务,后勤的报告书上签字。”

  王超华说:“你简直是在搞政变,我怎么向北高联交待?”

  王治新气得转身走了,喊也不回来。

  超华叹口气:“好吧,我签字,不过你保证四十八小时以后把指挥权交给北高联。”

  我点点头,对超华我是较尊重的,因为他的丈夫徐小村是我同班同学,前一阵她和柴玲就在工作中表现出难以配合的矛盾,她有什么话还同我讲,因为她相信我。

  我说:“超华,谁来领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为历史负责,高联现在的状况能领导天安门广场吗?回去整顿一下,然后成立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机构,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行动计划,这对高联对学运都有好处。”

  超华勉强同意将财务、广播和后勤交给临时指挥部,但她提出不在指挥部担任常委工作,后来,我们补了一个常委,叫赵世民,是北京金融学院的学生。

  临时统一指挥部宣誓就职后,使广场组织林立各自当政的现象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封从德又回到广场,他仍担任副总指挥,分管广场财务。当时虽然王朝华同意,但高联财务部长梁二临离开广场时,只给封从德留了几千元钱。而要应付广场的日常开支,每天需十万人民币左右。好在捐款又不断涌来,万润南和四通公司捐了十三万人民币,但没有现款,而是交给中国红十字会为广场的同学买药品了,据说画家范曾也捐了五万。而捐款最多的要数北京的普通市民,指挥部就用这些平民的捐款支撑着广场的运作。

  临时指挥部成立了许多宣传小组,到北京四周的戒严部队里去宣传民运的真相。我们还给徐向前、聂荣臻两位元帅写了信,派学生送到他们的家中,希望他们能用他们的影响力解决危机。

  全国各界对戒严表示了强烈的反对。除知识界、新闻界以及各民主党派、人大常委不断发表反对戒严的声明外,我们也常接到军人和群众的来信,那些信令人激动不已!

  一位母亲在信中写道:

  我是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一个同学的家长,因出公差到北京。十九日深夜,当我从电视中看到李鹏一反常态,挥舞起拳头时,我意识到形势严重了,他们要动手了。

  于是二十日凌晨我赶到天安门,因为我女儿在那儿,我想,我和学生队伍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声援吧,而且一旦遇到军队所谓制止“动乱”时,我也好挺身而出,保护一下我自己的孩子。

  我被天安门广场那悲壮的场面震撼了!这里点燃了唤醒中国人民的火炬!当海豚式的武装直升机群呼啸而来的时候,热血、热泪、悲愤、正义感、人的尊严、不愿被人愚弄的感情等等,这一切在我心中久己泯灭的东西一起涌了出来,我第一次和同学们一起举起了愤怒的拳头,对当今政府最后一点点信任和幻想彻底地崩溃了!因为他们背弃了人民!

  廿一日晚上局势紧急,我的女儿又要随学校纠察队去丰台堵军车了,我赶来送她上车,我想大家能理解母亲此刻的复杂心理,我已经不那么狭隘了,不能让别人的孩子上前线,而把自己的女儿拖下来。但当她真的爬上车的一瞬间,我又后悔了。万一出了事,我将怎样后悔呢?因为她是从我的身边出发的呀!

  当我看到她缠上纠察队的红布条,爬上卡车振臂一呼,和那些同样年龄的同学毅然出发时,我发现,自己的女儿突然长大了!他们将去拦截那世界水平的强大装甲之师,去捍卫刚出现一线民主曙光的北京。

  我不相信上帝,但此刻却在悲情地祈祷:上帝呀!如果你真存在的话,那就睁开眼吧!保佑那些正直、勇敢、纯真无邪的孩子们吧!保佑那些充满青春活力,刚刚步入人生的孩子吧!……

  一位解放军军官在写给戒严军人的信说道:

  你们已经多次在不同的场合表示,你们的枪口决不会对准人民。这一点我们相信。但你们想到没有,如果你们进驻北京后,政府是否会像你们想像的那样不镇压人民呢?

  看一下李鹏前几天的讲话,他一会说学生是爱国的,一会说学生在搞动乱,这样出尔反尔,怎么让人信任?说严重点,政府就是在利用你们镇压人民,你们的枪口最后将被迫朝向人民。所以,你们一定不能进驻北京,否则将成为千古罪人!

  我把这些信交给宣传部,让他们印成传单,在军队四周散发张贴。军人们反应木讷,他们说上级告诉他们来北京是维护首都秩序,有的部队说上级让他们来救灾的。我发现部队的伙食很差,戒严指挥部只给他们压缩饼乾、罐头咸菜和冷水,并且不许他们看电视、听广播,每天只在班长或排长带领下学那篇臭名昭著的“四·二六社论”。

  也有坚决反对戒严的将领。二十二日夜里,一位上校军官走进指挥部,他说他是三十八集团军军长徐少华将军的秘书,他说徐将军不肯带兵进京,被扬尚昆逮捕了,并扬言要送军事法庭审判。他交给了我一封信,那是他写的徐少华军长被捕的经过,那位上校表示:即使被判重刑也决不把枪口对准学生。“那样的话,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就彻底完了。”他泪流满面地说。

  斗争已白热化。反对戒严已经成了北京人的主要工作。广场的非学生比例也在不断增加。而在四处堵军车的更多是工人和市民。

  就在这种时刻,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成立了,这是李进进的设想,工人自治会给广场增加了活力。

  五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李进进带着几个工人来指挥部找我。李进进是北京大学研究生会主席(官方研究会)。运动之前,我经常参加研会组织的沙龙或舞会,与他很熟。他给我的印象是头脑清楚、思维敏捷、行动沉稳、能言善辩。

  简单的寒暄之后,他向我介绍了身后的几个人。刘强、韩东方、贺力力,岳武以及几个目前还不宜公开他们名字的人。他说要开个会,希望我参加,并为他们安排,出于对李进进的信任,我把他们带到广场北侧停泊的大客车上。

  李进进向我介绍了这些工人代表的想法,并告诉我,昨晚,北京市工人自治联合会已经成立,总指挥是×××,由于此人没来,暂由刘强代理,副总指挥有韩东方、贺力力和岳武,为了提高斗争层次,在民主与法治的轨道解决问题,李进进担任“工自联”的法律顾问。不可否认,李进进的加入使“工自联”制订出了许多具有深远影响的策略。这些从后来“工自联”签发的文件中就可以看出来。

  李进进告诉我,这些人决不是乌合之众。

  我问他:“我可以为你们做点什么?”

  李进进提出了几个要求。一是借用我们指挥车电台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宣布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筹备委员会正式成立;二是提供一部汽车;三是提供一些广播设备。

  我回答说,第一条好办,后两个要求我尽量满足,也许是明天。

  当天下午,李进进和韩东方、刘强、岳武、贺力力在我们绝食团指挥车的东侧宣布了北京市工自联的成立。我给他们提供了广播器材,并派了一百多人的大学生纠察队帮助他们维持秩序。

  李进进在会上宣读工自联的的《告全国工人书》。宣布“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已上升为全民族参与的与整个民族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的全民运动,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必然趋势。我们北京工人以中国人自古不怕死的气概,勇敢地站在了争取民主,争取人权的最前列。”

  “工人兄弟们,让我们全民一心,用暂时的,也许是我们这代人的巨大痛苦,去换取下一代人能自由地呼吸纯净的民主空气,能享受和别人一样的权利和尊严。”

  我记得那个新闻发布会开得很成功,许多中外记者都到会,会场四周围了几千名观众,人们高扬起右手,做V字手势,我看见许多工人眼里含着泪花,高喊民主万岁。

  会议结束后,岳武找到我,让我批点面包饮料,说大会堂前有几百名工人还没有吃饭。他们截至现在,已有包括首都钢铁公司,燕山石化总厂在内的六十五个大中型企业的代表前来“工自联”筹委会报到。

  我很高兴,尽管在此之前已经出现过首都工人联合会的组织,但没有形成凝聚力,而现在好多了。“工自联”可以协调所有的小型工人团体,并领导他们进行更有效的斗争。

  我问岳武:“你现在还坚持武装斗争吗?”

  岳武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时是出于义愤,看来搞民主运动光靠义愤和勇气不行,还要靠智慧和策略。”

  我很高兴,忙握住他手:“昨天我态度不好,请您原谅。”

  他说:“是我不好,胡乱讲,给李鹏他们钻空子。”

  我相信了李进进的话:他们并非乌合之众。

5

  五月二十日零点,李鹏宣布了北京的戒严令。在此严峻的形势面前,“工自联”做出了决策,为了保卫天安门广场的大学生,保卫这场史无前例的民主运动,动员首都工人罢工并分头去围堵军队。

  从此后,“全民截兵”的壮观场面而出现在了中华民族的历史上。

  “工自联”在每天动员工人的同时,在五月二十三日由刘强和李进进主持召开了会议,决定由总指挥、副总指挥制变为常委负责制,刘强和岳武落选。韩东方、贺力力和另外八名工人领袖当选。

  新的常委会经过反覆讨论酝酿,于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八日产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四十年来工人争取民主的第一个“章程”。

  这个“临时章程”至今没有引起研究八九民运理论家的重视,这不奇怪,因为对“工自联”在这场运动中的作用以及深远的历史意义没能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

  而我本人则认为这个章程是中国工人在建国后第一次觉醒到自己的权利和地位,是四十年中国工人运动的一个里程碑。

  “临时章程”共有会员、誓词、会员大会、常务委员会、执行委员会五条九款。条款清晰明确。不仅如此,在“序言”部份我们就会看到这已经是一个工人自己的“工会”章程了:

  “一、该组织应当由工人自愿参加并通过民主程序建立起来的完全独立的自治组织,不应当受其他组织的控制。

  二、该组织的基本原则是根据大多数工人的意愿,提出自己政治上经济上的要求,而不应当仅仅是一个福利组织。

  三、该组织应当具有监督工人阶级的政党── 中国共产党的功能。

  四、该组织在全民所有制企业中有权采取一切合法而有效手段监督其法人代表,保证工人真正做企业的主人。

  五、该组织在宪法和法律范围内,保障其会员的一切合法权利。

  六、该组织应由自愿参加的个人会员和建立在各企业的分会集体会员组成。”

  在这个工会章程产生的同时,“工自联”通电全国,呼吁首都工人和全国各行业工人迅速行动起来,“为了维护大局,维护宪法的尊严,为了推进中国的民主进程,为了不使中国倒退,携起手来行动,一切由一小撮反对人民的势力制造的动乱是不应由人民负责的。”

  北京当局对“工自联”的活动恨之入骨,他们在镇压之前就开始逮捕工人领袖,岳武等人躲进了北京大学;韩东方等人不敢离开广场。五月三十日凌晨,沈银汉等三名工自联成员被秘密逮捕。由于沈银汉在被绑进北京市公安局吉普车时机智地扔下了他的笔记本,被目击者送到了广场指挥部。当我知道了这个情况后立即通知了“工自联”的负责人,并协商工人和大学生联合行动,要求北京市公安局释放沈银汉等三名工人领袖。

  同日上午十时,以李进进、韩东方代表的“工自联”和以王超华为代表的“高自联”一起来到北京市公安局信访办公室。近千名工人和大学生打着“释放工人领袖,反对秘密抓人”的标语黑压压坐在北京市公安局大门口,造成强大的压力。

  北京市公安局惊慌失措,立刻派一位叫巩时斯的负责人接待“工自联”代表韩东方和法律顾问李进进。

  李进进代表“工自联”提出了三点要求:“第一,市公安局应当证实沈银汉、钱玉明、向东平是否被捕;第二如果被拘留或被逮捕,是否是按法律程序;第三,如果被拘留或被逮捕,应当向他们的家属和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筹备委员会讲明拘捕的原因。”

  据说,负责接待的北京市公安局负责回答了三点:

  一、北京工人自治会联合会是非法组织,其活动违反了“戒严令”;

  二、大批工人围堵市公安局大门同样违反“戒严令”;

  三、他只负责接待来访,不了解具体情况。

  法律顾问李进进回答说:“工自联”是在宪法允许的条款下成立的合法组织;反对违反宪法的“戒严令”是合法的行动;接待部门虽然不了解情况,但有职责去了解情况并予以回答。

  那位接待的人恼羞成怒,最后说:法律顾问李进进是大学生,无权代表工人自治联合会提出要求,只要李进进退出,他们愿直接与工人自治联合会代表谈判。

  此时,这位接待的人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承认了工人自治联合会。

  为此,李进进退出,由韩东方等人代表“工自联”继续与北京市公安局谈判。

  当晚七时许,围在北京市公安局大门口的工人越聚越多,王超华也带了一些学生赶去增援。

  工人们高呼:“工人也有爱国的权利!”

  “救救我同胞,救救我代表!”

  大学生高呼:“反对秘密逮捕,释放工人领袖!”

  当天晚上十点钟,在“工自联”代表据理论争,以及广大工人和学生示威浪涛的压力下,北京市公安局被迫释放了被秘密逮捕的三名“工自联”筹委会执行委员:沈银汉、钱玉明和向东平。

  北京市公安局大门外沸腾了!

  工人们激动地举起了韩东方和李进进。

  工人们激动地举起了沈银汉、钱玉明和向东平。

  这是“工自联”成立以来第一次和“专制机关”面对面的对抗,他们依靠组织的智慧、工人的团结,在谈判桌上取得了胜利。使他们更清醒地意识到:要得到民主自由,要维护工人的合法权益,“全靠我们自己”。

6

  五月二十三日夜,我接到一个由首都各界联席会任命的名单,联席会是刚成立不久的咨询机构,由王丹任召集人,主要成员有严家其、包遵信、郑义、陈子明、王军涛等人,我参加过两次他们的会议,在给我的任命名单上,他们建议成立保卫天安门广场总指挥部,由柴玲任总指挥,张伯笠、封从德、李禄任副总指挥,秘书长仍由郭海峰担任。另设五个部,一个纠察总部:

  参谋部部长:刘刚。

  宣传部部长:张伯笠。

  外联部部长:刘苏里。

  后勤部部长:王刚。

  财务部部长:封从德。

  纠察总长:张伦。

  我那时正要筹备民主大学,所以用笔在宣传部长后面写上了老木的名字,划掉了自己的名字。我和柴玲、李禄、封从德、郭海峰等开了个会,准备明天上午向新闻界宣布成立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

  第二天上午,王朝华和王有才、王治新等北高联常委到广场来,让我在四十八小时届满后将权力交给高联,并拿出我当时签字的文件。他们反对临时指挥部更名为保卫天安门指挥部继续领导这场民运。但当时新闻发布会己经开始,柴玲已经宣誓,况且临时指挥部在这四十八小时里搏激流、过险滩,调顺了广场各组织间的关系,反对戒严工作也做的有条不紊,颇有成效,如果一换指挥部,弄不好又会出现新的内斗。所以我心里也不想将指挥权交给北高联,不过面对王超华,这个老同学的妻子,心里有些失约的惭愧。我只好求她原谅,并希望她能从全局着想,支持指挥部的工作。超华为此遭到北高联众多常委的指责,说她当初就不该把指挥权交出来。

  其实我很理解这些同学,但北高联各自为政缺乏配合也是我和广场的同学们不信任他们的主要原因。

  那几天我和郑义也发生了冲突。在一次讨论撤与不撤的会议上,我主张撤回校园去,然后坚持校园民主建设,因为实践证明我们已经成功地阻挡住了军队,目的已经达到,在胜利时撤回去对我们是有利的。但郑义不同意我的意见。他说:“你怎么能坚持撤出广场呢?现在是相持不下,谁坚持住谁就能胜利。”我让他帮忙起草一个告全国同胞书,说明我们为什么要撤离,他当时不主撤离,当然也不帮我起草,他把记事本一摔,说:“我不伺候你们这些新贵族了!”说完,带着妻子北明离开了指挥车。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

  我很看重我和他之间的友谊。在我没到北京大学读书前他就把我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我们常在一起议论时政,也一起采访,一起喝酒。八八年的春节,郑义和母亲、女儿到我家做客,那时他和北明还没有结婚,而我刚刚有雪儿,我们两家三代人在一起度过了那个不平常的春节。八九民运开始后,他是中国所有知识分子中最勇敢而又最不遗余力全身心投入的,每天不仅帮我们出主意,想办法,连起草通知这样的小事他都帮我们做。没想到,他是这样离开了天安门广场。

  望着他和北明走远的背影,我两眼发热,心口堵得慌,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向我袭来。后来,我知道他和北明在社科院办新闻快讯和搞首都各界联谊会的工作,我给他买了三条云南烟,让赵瑜带给他。

  后来,他离开了北京,临时让朋友带话给我:“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大概是这个意思。

  好多好朋友开始逃离北京,向南方沿海地区移动。人们都预感大的风暴要来临。而我不能走,我是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只要指挥部没有做出撤退的决定。只要天安门广场还有同学们在,我就得坚持,尽管我主张撤离广场,但我仍服从集体决定。

7

  那几天,指挥部的中心议题就是撤与不撤的争论。意见很难统一。而广场的北京高校同学越来越少,外地高校的同学倒占了更大的比例。

  五月二十七日上午,首都各界联谊会在纪念碑上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要在五月三十日── 我们成功地阻挡了军队,而使用戒严令不能够实施的第十天撤出天安门广场。虽然记者会开了,但这个决定是联席会议做的,而联席会议不是一个执行机构,这个决定没有经过广场联席会议(各高校代表会议)的通过,惹恼了那些外地的大学生,指挥部以李禄为代表的保卫广场派坚决抵制了这个决定,使这个决定未能实施。

  就在这时,香港的支援到了,大批的帐篷,物资、捐款涌进了天安门广场。郭海峰临危

  受命,任广场整理营地的总指挥,带着纠察队员和各高校同学建立一个又一个的“自由村”。

  只两天的功夫,天安门广场就变得井然有序。从高处望去,像是一个古战场的军营。

  五月二十九日,中央美院设计制造的民主女神塑像站立在天安门广场上,民主女神对着古老的故宫举起了火炬。

  我不知道那火炬能燃烧多久。

  那一天,我叫了一辆中型客车,把柴玲、封从德、郭海峰、赵世民、项俊、杨涛都拉上,一面开会,一面向北京大学疾驰。

  在美丽的未名湖边,我们下了车。

  未名湖还是那么美,湖畔的柳树枝轻轻拂扑着湖水,一对对的青年情侣在夕阳下依偎漫步,那古老的木塔被抹上一层胭脂般的红彩。我们默默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饱含着泪水。

  我们知道:我们车上的这些人将永远告别未名湖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毅然登上汽车,飞向天安门广场,因为,我们的指挥部在那里,我们的岗位在那里。

  我留给未名湖深情的一瞥。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未名湖交流心的目光。

  车上传出了深沈的歌声: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别悲伤,

  我们已经出发上战场……

http://www.zhangboli.net/books/fugitive_gb/fugi-09.htm

(45) 第九章 保卫天安门广场 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成立

2011年5月5日 星期四

中国六四真相 - 关于时局的十点声明

 

以下综述二十七日安全部、公安部、北京市等闲于北京情况的报告。

二十七日,天安门广场仍有数以万计的学生在静坐请愿。天安门西侧习都工人自治联合会的广播站不时播出一篇篇文章,有数百名群众在听。一篇文章指责李鹏等人发动了反革命政变,号召人民坚持斗争。另一篇文章是天安门广场静坐学生的请愿书,请愿书称,李鹏己没有资格作为政府对话的代表,以后应与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里对话。还有一吐文章是发表关于时局的看法,其中有□岑十大怪和世界大百科全书中国之最等,集中攻击李鹏。广场上共有四个广播站,一个是人民大会堂政府广播站,一个是北京卫生局防疫站广播站,一个是北京高校自治联合会L广播站,还有一个是一首都工人自治联合会广播站。

许多外地在天安门广场静坐的学生,在学校干部、教师的劝导下离京返校,撤离的学生一致表示人可以走,旗帜不能撤。仍有一些外地高校学生强行乘车进京,加入广场静坐队伍。香港北上学生联会等组织在天安门广场设立了物资联络站,并向全港市民紧急呼吁,尽快捐送各类物资,包括毛毯、睡袋、通讯器材、现金等。据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副指挥李录说:明天由美国华人发起全球华人大游行,北京有十五万学生参加,另有工人、农民等,总数约三十万人,时间是中午十二时至二时,按北京举行马拉松赛的路线,沿主要街道到公主坟折返。

上午十一时许,一名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绿色和平组织成员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三层台阶说:正和美国的所有绿色和平组织成员及美国人民支持中国学生争取自由的斗争。但他又说:我不代表任何组织,只代表自己。此人名叫大卫.奎斯汀,四十多岁,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召开了一个小型记者招待会。他说,我来到中国,因为绿色和平组织认为中国学生正处在危险的情势下,有必要支持和保护他们。他还说:我们并不主张学生同政府和人民作对。我们提倡大家加强合作帮助改进这个制度。我呼吁美国人民、美国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来天安门广场,与这里的中国人和学生交流、交朋友。十二时左右,大卫通过囊运之声广播站进行演讲,一位女士担任翻译。

晚七时许,吾尔开希、柴玲、王丹以现场指挥部的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呼吁在五月三十日举行集会和游行,把这次于四月十五日开始的活动推向高潮,并宣布游行后撤出广场,外地院校学生则返回各地,等到六月二十日人大会议召开时再组织游行、集会。王丹说:五月三十日,我们希望所有的市民都来参加,庆祝我们的伟大胜利。集会之后,我们将举行大游行,所有的学生将返回学校。但是,他们又强调,作出撤离的最后决定权取决于留在广场上的同学。据了解,三十日撤出广场的仅仅是首都各界联席会议的建议,新闻发怖会上只是发布这条消息,并未下决定。一位知情学生说:一但个联席会议里有王丹,其他的是市民的代表、工人自治会的代表,还有诗人、知识界人士等。似乎知识界人士正在意图充当学生与政府间的调解人。他还介绍说:昨晚外高联开会,北高联有两位代表列席。当时外高联倡议成立全国高联,接管天安门广播站进行指挥,对撤不撤出广场未作决定,最后是倾向于不撤。他还说:遍在广场上出现了四个权力机构:一是北高联,倾向于撤出广场;二是外高联,彻不撤未定;三是现场指挥部,倾向于不撤;四是令别行动队。,都是些激烈分子,倾向坚持到底。现在运动进入了多头发展的情况,除了学生的这此组织,还有『工自联。、、知识界联合会。、市民组织等。这可以说是自由、民主的特徵,但运动的发展趋向真的越来越难以把握了。二十七日,最值得重视的是,晚L在天安门广场发布了兀京市高校自治联合会、外地高校联合会广场总指挥部、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北京知识界联合会、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北京市民自治联合会、北京工人敢死队、北京工人纠察队、北京市民敢死队等组成的音都各界爱国维宪联席会议作出的一开于时局的十点声明。主要内容是:

一,这次学运和民运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一场纯粹自发的群众性的伟大爱国民主运动。它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一场独立不倚,根本不依执政党内部斗争形势为转移的人民民主运动,执政党和政府的任何领导人或政治团体都不可能也没有力量来左右这场运动。

二,,但次学运和民运的出发点是:推进当代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加快中国政治民主化的进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清除执政党和政府中严重存在的腐败现象,才能真正杜绝万民痛恨的、官倒。现象。正因为如此,这次运动才能得到全国各地、港澳地区以至全世界人民群众如此广泛而热烈的响应和支持,也才能从最初的首都高校学生运动发展成如此浩大的全国爱国民主运动。

三,台于这场伟大的学运和民运究竟抱什么态度,已经成为衡量每个中国人,特别是政治领导人的政治意识和政治态度的分水岭,肯定顺应这场民主运动,就是肯定和顺应中国民主化的进程。切政治党派和领导人都将在这场运动面前,经受严峻的考验,并将由此得到人民群众的公开评判。

四,李鹏总理以及何东昌、李锡铭、陈希同等领导人之所以在这场运动中如此不得人心,根本原因恰恰在于:他们从一开始就完全无视人民群众的、心愿,对这场运动采取了否定、反对甚至镇压的完全错误的态度,二洹样的领导人是不可能推动中国政治民主化进然b、不可能领导中国走向现代化之路的。而李鹏签署的戒严令,更是破坏民主与法制的法西斯恐吓手段,只要李鹏等人在台上,所有参加过声援这场民主运动的学生、工人、市民、党员、干部、知识分子的人身安全就有严重的危险。正因为如此,在发布戒严令后,各界人民群众才一致提出罢免李鹏、何东昌等人的完全正当而合法的要求。

五,作为总书记的赵紫阳,发表的、冷静、理智、克制、秩序,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的讲话,表明了一个政治领导人对这场运动应有的正确态度,同时也确实一度创造了在民主和法制轨道上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和条件。因此,这一讲话精神得到了社会各界普遍的良好反映,也使人民群众对赵紫阳采取了恍较肯定的态度,并希望事态能在赵紫阳讲话精神的基础上得到解决。

六,如果认为这场伟大运动和民运在一开始就以拥护谁、打倒谁为目的,那就大大地低估了这次学运的水平和人民群众的民主和法治的觉悟,同时也完全不符合事实。谁站在这场民主运动的对立面,谁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必将受到人民群众的唾弃;谁站在这场民主运动的顺应面,谁就和人民站在一起,就会受到人民群众的欢迎和支持。

七,目前中国的一些政治领导人,聂是习惯于把人民群众的民主运动看成仅仅是党内斗争的反映和工具,总是想当然地认定这场民运幕后一定有党内高层人士做后台,因此极端错误地认为,只要解决了党内斗争,也就解决了问题;只要找出所谓的、后台。,这场运动也就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忧们在此严正指出:试图用解决党内斗争的方式来解决这次运动的任何企图都是幼稚可笑、任费心线昀。党内斗争昀倍束,并不意味着这场伟大民运的结束。因此,不管党内谁上台,只有首先站在这场运动的一边,才能得到广大党员的信任。如果站在这场运动的对立面,那必将在党内失去合法性基础,其最后以不光彩下台只是时间问题了。

八,于管党内斗争如何,这次学运和民运都将始终不渝地坚持自己的目标。如果近期内不召开人大紧急会议,那么天安门广场的大规模和平请愿活动将至少坚持到六月二十日人大会议召开。

九,我们正告某忙政治领导人,一味采取高压和恐吓的非民主非法制手段来解决问题是不会奏效的;企图以武装力量军事解决问题更只能玩火自焚,谁胆敢下令军队镇压学生运动和全民爱国民主运动,谁就是在把执政党政府和军队推向绝路。因为日证生这种情况,那就意味着执政党政府和军队的性质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其后果不堪设想的。

十,伟大的《四二七》和平请愿大游行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光辉的一页,值此。四二七。游行一周月之际,我们特发表以上声明以纪念这一伟大的日子,并向全国人民倡议:将四月二十七日定为、中国自由民主节。!

安全部在这份报告中指出,这份声明由包遵信牵头起草,由王军涛召集、首都各界联席会议。以举手表决的方式通过。据了解,自四月下旬以来,王军涛经常与。高自联。头头王丹等人接触,王军涛、陈子明等人不仅利用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的名义暗中资助、高自联。活动,还经常召集、高自联。等非法组织成员开会,为动乱出谋划策。、首都各界联席会议。的有关成员透露,五月十三日学生的绝食请愿就是由王军涛亲自策划的,四月二十七日的游行、五月四日的游行、包括学潮中所提的一些政治主张,大多由王军涛等人暗中策划有关。王军涛等通过王丹等。高自联。成员向学生传达各种信息,以达到操纵这场运动的目的。

上面这份报告后来成了通缉、逮捕王军涛、包遵信、陈子明等人的又一重要证据,王军涛、包遵信、陈子明等更被李鹏等人认为是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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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就上禁书网

中国六四真相 - 关于时局的十点声明

2011年5月4日 星期三

明天就是6月4号

 

我要回顾一下历史

Re: 明天就是6月4号

这是一种追求的精神,一种战斗的理念。 不是仅在某一天纪念一下就完事的。

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

Re: 明天就是6月4号

我热血沸腾,我很恼火
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鄙视隐瞒历史的真相 
http://youtu.be/cHFB4pC8VVc

Re: 明天就是6月4号

    天安门广场群众帮助一位曾在人民大会堂外和警察冲突中受伤的工人,他手中拿着的钢盔是士兵在混乱中遗留的。
    -- A worker is helped through the crowd at TAM after being wounded in a clash with police outside the Great Hall of the People. The army helmet he is carrying fell off a soldier during the melee (6/3)..

     一市民被装甲车撞得肝脑涂地,暴尸街头。
    摄影:美联社照片
    -- Beijing citizens yell oaths against the Chinese government as they surround the body of a man who died when an armored personnel carrier on its way to Tiananmen Square crashed through a troop convoy.

    六月三日晚至四日凌晨,军队以机枪、坦克对付民众,北京城内鬼哭神号。最后装甲车冲进天安门广场「清场」。谁说没有死人?图左下角是学生尸体。
    摄影:今枝弘一
    -- Tanks and a dead body on Tiananmen Square at dawn of June 4th.

    后面已有机枪、坦克,前面去路茫茫。大学生清晨含泪撤出天安门广场。
    摄影:大冢敦子
    -- With tears in their eyes, student withdraw from TAM (early morning 6/4).

    北京市民帮助把一位在和军人冲突中受伤的学生从天安门广场移走。
    -- Beijing citizens help remove an injured student from TAM following a clash with Chinese army troops (6/4).

    星期一早晨,人群让路给一大车的外国游客,查看前夜解放军杀进天安门广场时的第一批暴力受难者的尸体。
    -- A crowd of Chinese give way to a busload of foreign tourists to watch a dead body Monday morning, victim of the first night of violence as PLA troops shot their way into TAM (6/5).

    在天安门城楼附近,民众以血肉之躯对抗军队的枪炮,结果伤亡枕籍。市民运走受枪伤者。
    摄影:弗列•斯科特
    -- Relatives and friends, covering their noses against the stench, try to identify the dead at Fuxing Hospital in western Beijing (6/5).

    一位三轮车夫拼命地蹬车,在旁人的帮助下把伤者送去最近的医院。士兵们再次向聚集在天安门广场周围的愤怒群众发射了数百发子弹。
    -- A rickshaw driver fiercely paddle the wounded with the help of bystanders to a nearby hospital. Soldiers again fired hundreds of rounds towards angry crowds gathered outside TAM (6/4).

    过去两天在北京之暴乱受难者的数具尸体,躺在北京西区邮电医院内的临时停尸房内。
    -- Dead bodies, victims of last two days of violence in Beijing, lay in a makeshift morgue at the Post and telecommunications Hospital in western Beijing (6/5).

    星期一,北京邮电医院外,在过去两天中被暴力杀害之北大学生的亲人哀痛欲绝。
    -- Relatives outside Beijing's Post and Telecommunications Hospital Monday mourn the death of a Beijing University student killed during the last two days of violence (6/5).

    一具从街上搬来的尸体。-- A bloody dead body was removed from the street.

    一位受了重伤的学生躺在担架(推车?)上被送往医院。
    -- A seriously wounded student lying on a stretcher is transported to a hospital.

    学生抬着中弹同伴送往医院抢救。
    摄影:K&W 图片社
    -- Students carry a gun-fire wounded classmate to the hospital.

    惨遭坦克轧过的死者,肉泥一团,中人欲呕。
    -- A human body was crushed to pieces by PLA's tanks.

    天安门广场和长安大街,在一夜之间驻扎了二百多架坦克后,成了一坐军营。
    -- Tiananmen Square, and the area of Chang'an Boulevard in front of it, became an armed camp after more than 200 tanks came into the city overnight (6/5).

    在六四大屠杀时的天安门广场,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一个学生痛殴至死。
    -- Ten armed soldiers beating a student to death in TAM Square during the massacre (6/4).

    战火稍息,惊魂未定的北京市民向记者展示军队开枪后遗下的各种口径弹壳。
    摄影:今枝弘一
    -- Beijing citizens show bullets and shells to news reporters.

    军车经过时,有二人躲在一辆车后。
   -- Two people hiding beneath a car as a military truck passes by (6/7).

    骑脚踏车上班者经过成群坦克和装甲车。
   -- A wall of tanks and APCs greet bicycle commuters near TAM Square (6/13).

    中国的电视台在星期四(一九八九年六月十六日)报道,上海一法庭宣判三人在六月六日的反政府暴乱中有罪,判以死刑。此为三人之一。
    -- China national TV reportedThursday(6/16/89) a Shanghai Court has sentenced three men to death in anti-government riot of June 6. He is one of the three (6/16).

    坦克装载着人民解放军沿着长安大街驶向天安门。
    -- Truckloads of PLA soldiers driving to TAM on Chang An Boulevard.

Re: 明天就是6月4号

判断一支军队合法与否的标准是这支军队是否属于并仅听命于人民。
依附某一人、某一党的军队,永远不是合法军队,比如希特勒的党卫军。
历史必将对其进行清算。

明天就是6月4号

2011年5月1日 星期日

第六章:戒严 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 Film Script -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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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戒严

[黎明,拥挤的广场,救护车声]

解说词
政府正在准备戒严。绝食团指挥部于十九号下午得到了这一消息,突然宣布结束已持续了六天的绝食,改为静坐。
当晚,李鹏在党政军干部大会上讲话。当人们通过广播听到他的讲话时,部队已经开始向北京进发。

[李鹏在党政军干部大会上讲话]

李鹏
种种情况表明,如果再不迅速扭转局面,广大的革命先烈用鲜血创造出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前途和命运就面临着严重的威胁!

[广场上的学生齐声呐喊]

学生
李鹏下台!李鹏下台!

[疾驶而过的“飞虎队”,众人鼓掌欢迎]

解说词
李鹏的讲话激怒了北京市民。
由个体户组成的“飞虎队”驾驶摩托车在市区飞驰,向人们报告部队的动向。
市民涌向街头阻挡军车。

[受阻的军车上坐着沉默的士兵,一个戴眼镜、头缠红缨的学生代表嘶哑着声音向士兵们呼吁]

学生代表
解放军官兵们,我请求你们,我作为一个学生代表请求你们:拿出你们的正义和勇气,作一个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子弟兵,而不要为一小撮人所左右,作一小撮人的狗腿,作中华民族的罪人!

对卡车讲演的年轻妇女
你们知道吗?!我们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解放军兄弟,你们是保护人民、保护学生的,你们不能来镇压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帽沿低得压住眼睛的士兵无奈的表情]

[一九四九年解放军开进北京,群众夹道欢迎]

解说词
过去,北京人也曾见过解放军大军进城。那是在一九四九年。当时,解放军在许多城市都受到了人民的欢迎。

[解放军帮助老百姓,军队演习,救灾]

解说词
多年以来,解放军被看成是人民的军队,来自人民,属于人民,为人民服务。
共产党说:鱼儿离不开水,军民鱼水情。

[军人为老妇担水,军队演习救灾]

解说词
解放军是祖国和人民的卫士。遇到自然灾害,军队会立即赶到,治水,救火,救荒。

[ 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歌颂解放军片断]

解说词
党的宣传大肆渲染解放军的爱民形象。
电影、小说、戏剧树立了一大批家喻户晓、人人崇拜的军人英雄。

[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拥军溢美的渲染场面]

解说词
年年春节盛大的电视晚会上都有赞美解放军的节目,一九八九年当然也不例外。

[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着军装女演员演唱影片《英雄儿女》主题曲]

女演员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长在?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口号声
打倒独裁!团结起来!

[一九八九年北京街头,被市民阻拦的军人表情尴尬]

解说词
四十年前被迎进城的同一支军队今天又来了。但这次却到处被人阻挡。
五月二十日上午,政府正式发布戒严令。武警和军人奉命禁止街头示威活动。
然而,北京人对戒严令嗤之以鼻。全城到处都是示威队伍,军车全部瘫痪,能够行动的只剩下直升飞机。

[广场上空的直升飞机,愤怒的人群对直升飞机挥着拳头]

喊声
滚回去!滚回去!

宣传车广播
我们是学生爱国民主运动绝食团宣传车。我们的口号是…

解说词
面对镇压的危险,学生呼吁工人、市民行动起来。

[宣传车上学生边写传单边扔出窗外,街上人追抢飘飞的传单]

广场广播
工人市民同志们,连日来,轰轰烈烈的人民爱国民主运动已到了紧要关头。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和声援的学生,面临着被镇压的危险。我们呼吁广大的工人和市民全部罢工罢市,到天安门去!去声张正义,去坚持真理!

[出故障的宣传车,众人边呼口号边推车]

领喊口号的人
大家跟着我的口号一起使劲----李鹏下台!李鹏下台!

解说词
正当学生最需要工人和市民的支持和保护时,一批工人成立了“首都工人自治联合会”。
他们在天安门广场的西北角上设立了广播站。

[工自联在广场西北角的总部]

吕京花
我就当时在广播站里当广播员,我们收了很多很多的群众来稿。经过四十年,没有一个想表达他们自己心愿的渠道。我们就把他们的稿件收集起来,替他们来讲话。象我这种层次的人是很多的,还是愿意接纳一些简单扼要,而又说明问题的稿件。

赵洪亮
工自联不单单是提出自己的要求,也给广场上的学生提供大量的帮助,比如说给学生送水啊,送饭啊...确切的说,没有北京市民,没有北京的工人,没有郊区的农民,没有个体户,给学生送水、送饭,学生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解说词
新成立的工自联进一步发动市民阻挡军车。
连续两天两夜,部队困陷在人海中,原地不动。

刘晓波
我看到的第一个躺在军车前的那老太太说,“不要让军车走!”一个牙已经掉了,说话漏风,满脸褶子,满脸皱纹的那老太太;还有一些那种没有任何政治动机,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一些市民,那些北京人,纯粹是凭着同情心和正义感,在那跟军队的军车对抗保护天安门广场的大学生的时候,那时候我确实是特别特别感动。

[市民为受阻的军人送黄瓜,送水]

[小女孩给军车上的军人送汽水]

刘晓波
有的时候对学生那种天真、那种可笑、感到失望。比如说,有几个学生叫我上去帮他们出主意,我以为什么呢。那个人自称为是什么纠察队总指挥,在那里拿一张北京地图,就在那指挥上了,说:“刘老师你看,我的正南面是有什么什么部队,我的正北面什么什么一带又有什么什么部队,”反正东西南北都指完了。

[电影《南征北战》中共产党军长开作战会议]

军长
形势是严重的。我们的正面,敌人集中了十八个师,由南向北压过来。

刘晓波
我就特别想起来小时候就是有一个电影,叫《南征北战》,就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作战镜头,指着那个地图,那个军长说,“我们的正面有敌人多少多少军,怎么怎么的;我们的侧面有多少多少军。”
我当时在旁边看着那小孩,我就觉得特可笑。说那几个路口堵,兵力太分散,我准备把他们收缩到天安门附近,怎么怎么的。就是这套指挥的方式。这套方式就象小孩游戏似的,都是从这套共产党的语言中学来的。后来我就想,怎么跟这帮人凑一块来搞这个来了?

[一个站在军车发动机盖上的人手持鲜花用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高喊着]

挥舞鲜花的人
所以让我代表全国人民,千千万万的人民,送给他们一束胜利的凯旋之花!

众人
好!

[坐在卡车里的军人不知所措地接过鲜花,对着群众挥动了几下。部队撤离]

解说词
市民的行动见了成效。部队撤到了郊区。

[表情激动的士兵从军车帆布蓬接缝处探出身子向市民握手告别]

众人
解放军万岁!
人民万岁!

[众人打着“市民敢死队”的横幅从长安街的地下通道里走出来,到广场声援学生]

口号声
学生万岁!
爱国运动万岁!
与大学生共存亡!
李鹏下台!
李鹏下台!

解说词
危险关头似乎已经过去。人群继续源源涌上街头。
工人的参与为运动赢得了一次胜利。
但工人与学生不同,他们必须养家糊口,他们的切身利益离不开各自的工作单位。

韩东方
工会如果离开了工厂,就根本谈不上工会。你在天安门广场作工会,然后随着一场学运,产生出一个工会来,它今后的命运是怎样的呢?它的前途是怎样的呢?
我自己对在工厂组织工会信心并不大,而且我自己一直认为这场运动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就希望能通过一些宣传,让工人乘着这个热劲儿,然后知道“哦,原来我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的权利被拿走了!”
那么这次街头运动就埋在了今后社会正常运作当中的一些种子,就是,具体讲就是权利,例如权利的意识——工人知道了工人自己有什么权利,农民知道了农民有什么权利,并且知道了他们有什么样的权利可以去要求这种权利,也就是关于程序的权利。

[冒雨游行的群众]

解说词
与此同时,学生们正在争论下一步的策略。

[雨中的广场被风雨吹得歪斜的帐篷学生们高举着残破的旗帜]

吾尔开希
我们这些人就建议,要求大家撤离天安门广场。一个是为考虑大家的安全,另外一个这也是一种策略——如果军队一戒严,我们学生全撤了,那么军队戒严的是一个没有目标的戒严。那么也许对改革派是一个机会。

柴玲
可好多同学都不明白,我们现在在广场这是我们最后唯一的阵地了。有人一再主张撤,这撤,唯一高兴的就是政府。
我悲哀的是什么呢?我是总指挥,我一再要求这个权力,掌握这个权力,就是为了抵制这种妥协,这种投降派!而且作为北京高联和外高联,外校的高联,他们很愿意要这种权力。

[李禄、柴玲等在纪念碑前演讲]

解说词
广场上亢奋的情绪使激进的学生领袖很容易占优势。
这些领袖多数是在绝食中涌现,没有经过校园内的选举。他们的领袖资格来自于他们所表达的牺牲决心,他们的权力基础则在于不断进行宣传鼓动。他们成立了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
柴玲再次成为总指挥。广场指挥部通过广播站主导着学运的声音。

[柴玲在广场的广播里带领众人宣誓]

柴玲广播
为建设一个全新的、人民的、民主的共和国而奋斗到底!

解说词
政府方面的强硬使学生中温和的主张难以得到响应,同时也刺激着广场上的领袖越发倾向激进。

柴玲
我一直认为在这个民主机制建立以后,还是应该有一批人,去通过科学来真正救我们的国家。我一直这样想,但是这次我觉得,如果是这个没有人性的政府不被推翻的话,中国人民永远不会有希望,这个民族也不会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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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 Film Script - Chapter 6

8964清场天安门纠察队队长:那子弹射的比筛子眼密

【2011-05-01讯】   

三妹推荐:不少人八九六四时亲眼看到中共军队在天安门广场杀人,丁子霖有文字描述;被廖亦武采访的刘仪也亲眼看到,五人死在身边;法国的张建也看到身边被射死学生,自己也挨了两枪;十几年前我在芝加哥六四纪念会上遇到一位女士,她脸上的一个枪疤就是六四那天在天安门广场挨的。刘晓波说他没有看到死人,确实是“实话”。不过,他在那种全国电视台的场合,以证人的身份,说这种“实话”,是为哪般?难道中共利用他在这种正式场合作证只是为了简单的去表明他的孩子般的“天性完整”?刘晓波的卑鄙无耻就在于他把自己默契配合中共的帮凶行为比作天性完整的孩子在一针见血地道破事实。

另外的卑鄙无耻是,他在“血流成河”这个描述上的纠缠,无非是想说别人是夸大其词和说谎,自己是说实话。百姓用这种具震撼力的词汇去谴责政府的杀人行为,无可非议。应该非议的是那些以文字狡辩为中共开脱的无耻文人和民运败类刘晓波。

把人命视为天的具“人命关天”传统的百姓,在五个年轻学生被射倒在身边时,这种景象难道不是血流成河?中共要杀多少人才是拥刘派定义的血流成河?亲生儿子被中共杀害,是不是五雷轰顶的灭顶灾难?无赖才会无端地纠缠文字去质问母亲,哪有五个雷?你儿子死时就没打雷,这是说谎夸张!这就是刘晓波为自己狡辩和拥刘的无耻文人为刘晓波狡辩的无耻之处。

《开放杂誌》总编金钟在这一期的开放杂誌中写的文章《‘无敌论’的境界》,对魏京生指责刘晓波上电视台帮中共撒谎表示不满,金钟并说:“那些传播‘血流成河’的人,迄今不愿面对事实。”

我这篇“也说说”就是在面对“血流成河”的震惊事实,也是让大家都面对这个“血流成河”的震惊事实,也希望拥刘派也要面对这个“血流成河”的震惊事实。你们不要为掩盖刘晓波的无耻而自己也跟着无耻,天安门屠杀的真正事实被揭开时,一定会更令人震惊。


天安门市民纠察队队长刘仪

作者:廖亦武 

2011-01-20 18:00:03 

采访缘起

这篇谈话放了两年多,直到今天,六四惨案发生快20年了,才翻出来整理。真有点对不住人。不晓得这期间又有多少六四暴徒出狱还乡?他们如何在生存线上挣扎?大约前年底去年初,我还在云南丽江遇一暴徒,据说在北京呆不下去,祇得跟着一哥们,背井离乡至此,替人看场子糊口。我问看什么场子?对方却吱吱唔唔,还叹气道:死容易,活着难哪。

2005年12月20日,星期二,寒风刺骨的傍晚,武文建带领我和班忠义,从南三环的沙子口,辗转到牛街下车,然后在附近的菜市场,找到正在办公室值班的本文主角,石塔一般敦实的前天安门纠察队队长刘仪。武氏作了介绍,51岁的老刘就伸开钳子般的大手,猛夹住我。隔着条桌,操摄像机的班忠义拍下了这一隆冬里的火烈场面。

6点,天黑尽,拖着嘘嘘口哨的风,围绕幽魂一般的路灯打旋儿。我们出菜市场,才几步,就感觉腿僵硬了。老刘说,这鬼天,地面餐馆架不住吹,我们钻地下吧。于是,4个壮丁就通过一类似矿井的入口,下两层楼梯,降至地下。密密匝匝的门洞,出没着打麻将的赌客,唱卡拉OK的骚客,以及三三两两不明身份的年轻女子。我们在小小过厅间迟疑片刻,便进了门洞套门洞的开放式餐厅,祇比包间稍微宽敞些。

幽暗的矿井灯,油腻腻的桌椅,4人落座,犹如4个刚领完薪水的理直气壮的东北民工,点了一大锅炖骨头。底火啪嗒一开,油泡泡就全面泛滥。老刘捞起一根棒骨,才吱地长吸一口骨髓,我就迫不急待地掏出笔记本和录音机。武氏哀求道:老廖啊,让我们吃个十几分钟,再讲那些悲伤事儿行不?老刘也应和道:对对,否则再好的东西也没胃口了。

正文

刘仪:我先声明一点个人看法。我对这个社会有意见,可并不想颠覆它,恰恰相反,我是个爱国主义者。

老威:是不是自认为在皇城根下长大?有一种说法,爱北京就是爱中国。比如中央电视台所有主持人的口头禅都是“我们国家”,大家也就跟着叫“我们国家”。

刘仪:没这意思。不过我们家的确世代老北京,爸爸是铁道部门的老共产党,亲历过所有的政治运动。家里六子妹,我排行老五,除了妹妹,其他都挺坎坷。商业部门的大哥,下放到延庆;航天部的二哥,下放到宝鸡;老三和四姐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东北与河南。我也插了一年半的队,在京郊大兴。如今那地儿成经济开发区了。

老威:相当于从京城流放。

刘仪:几亿人的命运,就老毛一人说了算呗。

老威:然后?

刘仪:1976年老毛死,我末代知青也当完了。回城,进航天部工作。干够4年,烦了,不想再做国营体制和派性的牺牲品,就自个放牛出来。

老威:留职停薪吗?

刘仪:80年代初,没这一说。你要自在,就什么也甭想。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最早我卖口香糖,每天起早贪黑,挎着个书包,跑王府井和西单。那时口香糖刚时兴,好卖。嘿嘿,我在航天部,每月工资30多块,我家革命资历最高的老爷子,也就每月70多块,可我赚得还要多。

老威:改革开放的先驱?

刘仪:差远了差远了。那会儿的个体,在大众眼里相当于地痞流氓,或者剥削阶级出身。后来社会开放些了,我才由流动卖口香糖发展为固定摊位卖水果。赚钱,成了万元户,就长期补贴其他子妹。

老威:你在商业上智勇双全,咋会对政治感兴趣呢?况且,运动啦,游行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啦,某某上台某某下台啦,你在北京见多了。

刘仪:没办法,赶上“好时代”,是中国人就无法逃避

老威:武文建说,你33岁那年卷入六四。

刘仪:脑子简单呗。1989年4月的穆斯林大游行,我也参加了。

老威:什么原因?

刘仪: 民族歧视政策。

老威:学潮呢?

刘仪:撞上的。胡耀邦死不久,我经常路过天安门城楼,那时大游行还没开始。大学生游行、下跪、递请愿书、知识分子声援、当局不搭理什么的,是后来了。我们这些普通市民,被书生给感动了,人家为国为民,反腐败反官倒,也没得什么好处啊,市内小偷还罢偷3天呐。于是,热血上头,素不相识的人们就组成队伍,选出几个代表,来维持广场秩序。最早3、50人,后来扩大到两百多。

老威:叫广场纠察队吗?听说你是队长。

刘仪:我把卖水果积攒下的2000多块钱,都捐了,所以被推选为负责人。

老威:捐钱多就能当队长吗?80年代末的2000,相当于现在的好几万呐。

刘仪:还得有激情和头脑。我们纠察队比高自联和工自联成立得早,最先在广场搭帐篷的,也是我们。

老威: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据说侯德健在六四前夜还在唱:丑陋的中国人,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漂亮。

刘仪:六四,六三,六二,六一,那种记忆……我先抽根烟,这会儿心情太乱……廖先生,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老威:好的。

刘仪:谁第一个下令?谁第一个开枪?第一辆军车是谁烧的?群众毁掉的枪支是不是政府故意送上门的报废武器?

老威:不晓得。

刘仪:是呵!你没在现场,你体会不了。六四当晚,戒严部队的两路坦克从广场两侧冲来,时速绝对超过60迈,疯了疯了。当时广场上剩几万人没撤。我最后一批离开广场,之前还碰着侯德健,他说要去跟部队谈判,我说没用。那子弹射的,比筛子眼还密,令人趴下就抬不起头。他妈的,八国联军、日本鬼子、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入侵北京,也没随便对平民动枪炮。而号称为人民服务的解放军,却明目张胆,大开杀戒!

不清楚多少人逃,多少人冒着弹雨上,将中弹的拖回来。逃命没什么错,舍命上的就错了?后来在文化宫那边,第一辆坦克被点着,里面坐的是位师长。下半夜4点45分,广场准时熄灯,天亮前,穿着迷彩服的军队就开进来。我一看这阵势无法阻挡,当即把所有名单,包括我们纠察队和高自联的会议记录,统统浇上汽油烧了。这大约是那夜天安门的第一把火。

老威:你的叙述很有意思。

刘仪:不少人在英雄纪念碑东侧,手拉手唱国际歌。高音喇叭在喊:同学们,不要撤!我们没有错。学生万岁!市民万岁!打倒官僚,反对腐败!后来喇叭被打哑,有个人受连累,叫射倒在纪念碑底,流了好多血!黑压压一片的军队,开始摧毁帐篷,像赶俘虏似的,将我们圈一处。纪念碑四周一片狼藉,我们纠察队的这些弟兄,最后被两排枪口指着,含泪离开。当我走到人民大会堂东门,几个学生突然从侧面狂奔而来,追兵们喊:站住!别跑!话音未落,嗖的一梭子弹就扫过地面,惊得我也蹦了两尺高!傻了吧?人民军队就这样干手无寸铁的人民,他妈的……混蛋……

老威:你看见几个倒下?

刘仪:5个。其中有个女学生,捂着肚子,肠子哗啦流出一滩。血啊呻吟啊喊叫啊。谁料到爱国会爱成这样?

老威:你们这帮人当即就撤了?

刘仪:撤了没有散。

老威:剩多少呢?

刘仪:就10多个。

老威:躲哪儿呢?

刘仪:先在一朋友家,谁都不敢露面,不敢打电话。那朋友很仗义,10多号人在他家挤着,同吃同睡,却毫无怨言。7号左右,我发现周围有可疑分子游弋,就立即率众转移,到丰台一农家大院熬了10来天。没钱,一伙人去不了远地儿,祇得又兜回来。结果暴露了。

没什么可说,朋友家转眼被围得跟铁桶一般。警察敲门,进门,喊话,点名,点一个铐一个。轮到我,叫了3遍没应,一派出所民警就上前煽我一耳光:还不吱声呢,抓的就是你!

接着栽进7处的看守所。一够10多人住的号子,却密密匝匝挤了51人,除开7、8个刑事犯,都是六四暴徒,其中47人戴着脚镣子。肉贴肉,没法躺下睡。还要挨打,还要应付审讯,我在7处将近1年,没报废算奇迹了。稍后又转到炮局和秦城监狱,每天吃熬茄子。

老威:我在狱中吃了几年熬南瓜,搞得我至今南瓜过敏。

刘仪:进去才半年,壮如牛的我,饿掉20多斤肉,剩一骷髅架子。更可怕的,是人肉仓库内没处洗澡。疥疮满屋子窜,半夜三更,几十双手挠痒,刨得轰轰轰,闷雷一般。你见过鸡蛋大的疥疮没?脓包穿了,指头捅进去搅,疼得呲牙咧嘴,还止不了痒。记得炮局时期,上茅坑得班长审批,然后两个人成对,屁股抵屁股下蹲。有时候正撒尿呢,突然喊“起立”,动作稍慢,一根大皮管子就射过来,弄得你变落汤鸡。夏天还好点,冬天就惨了。

老威:你什么时候接的《起诉书》?

刘仪:入狱4年后。不认罪没用啊,他们往死里揍了你,还要判你。

老威:什么罪名?

刘仪:反革命持械聚众叛乱罪。其中包括:一,成立非法组织;二,纵火(虽然不是本人亲手点的);三,拦截军车。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8年。

老威:接着就劳改。

刘仪:一监和二监都呆过。主要缝大衣、裙子、挎包。记得有段时间,我们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生产出口美国的橡胶手套,一个星期下来,指头就变畸形。你看看,我这手指直到现在还没恢复。当然,有钱暗中贿赂管教,就不用干活儿。

直到熬满刑期,哥哥和妹妹来接我出狱。在大门口抱头痛哭一阵,3个人就默不作声地走向二监大墻外的公交车站。

老威:当年的革命激情就此烟消云散了吧。

刘仪:在里面时,以为六四会很快平反,可一两年、三四年、五六七八年过去,没响动。唉,没响动也就罢了,谁也不指望鲜花、掌声来迎接。可气的是,回归社会还遭歧视。那天我刚上车门,售票员就狠推我一把。我说你干嘛?他说这不是你这种人该站的地儿。我内心的火苗子嗖的窜老高,想不通这些年怎么啦,人不长记性了?变成呲牙咧嘴的鬼了?哪怕我就是曾杀人放火的劳改释放犯,也不能随便欺负啊。幸好家人劝阻,我才松开紧捏的拳头说:老弟,我今儿刚出来,本是喜庆日子,但我不怕再进去。我奉劝你不要因为一点出口伤人的小事,挂个大彩。

老威:然后呢?

刘仪:售票员不吭声了,而乘客向我投来的异样目光,跟刚才得到的自由一般陌生。车子摇摇晃晃,继续转弯抹角。我念叨着:整8年了,公交车路线还照旧吗?9路过前门,我们坐10路,应该过天安门,抵长安街站,就到家了。可突然间车拐弯了,还没沾广场边儿就拐弯了!我急得大叫:走错了走错了,你们要把我带哪儿去?我哥回答:没错,老太太搬五棵松住了。我嘀咕:她怎么住哪儿?却猛地明白过来,原来哥哥和妹妹刻意让我避开天安门广场,那地儿留下的痛苦记忆实在太深了。

绕到公主坟才下车,再回倒一趟,挺费事儿,可终于回家了。上3楼,妹妹敲门,我妈隔着问谁呀?那从小听到老的细若丝线的声音!我梦见过多少次的声音啊。我想答应,喉咙却塞了块大石头。

老威:8年没回家,相当于打完两场世界大战。

刘仪:所以母子重逢那瞬间,我的耳门过火车一般。在轰轰乱响中,我吼了声妈,卜咚就跪在门口。唉,8年,一把时间的尺子,那端的母亲青丝缠头,身子骨硬朗;这端的母亲却飞雪满头,颤颤巍巍了。她扶我进屋,母子手牵手,相对垂泪。妈也说不出什么,祇一个劲儿叫:儿子哦儿子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说:妈哦妈哦,这些年你等苦了,儿子以后一定多多补偿,好好孝敬,再也不热血冲动,去白操心这个破国家了。

家里人哭成一团。我哥说:老五起来说话吧。接着,我妈就跟我嫂子一道进厨房,做饺子。我靠在床头听她唠叨:老五最爱吃我做的饺子,今儿个我要亲手给他包,亲手给他煮。看看这些年,他瘦成什么样了,唉,可能连饺子啥味儿都忘了。

我一大男人,泪水又牵成线。直到饺子端上桌,大家围坐一块儿,我心里依旧堵得慌。半口也吃不下。妈紧挨我坐,不停往我盘里夹饺子,可手抖饺子滑,折腾好久才撮起一个,就举到我嘴边说:“老五哦,你好歹吃一个,让妈高兴高兴。人生就这样,看开些,啊?”我强作笑颜,咬住饺子,想来个囫囵吞枣,却呛住了。

我蹲在地下咳嗽。这团圆饭吃的,饺子都凉了,家人们还没怎么动。天黑了,窗外十里长街的灯火闪闪烁烁。我哥见我稍微平静了,才说: 老五,有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你,咱爸没了。走的时候,他还直叫你名字。说不见你就不走。

五雷轰顶!我又跪倒了。透过窗玻璃遥望苍空,我对远行的父亲磕了3个响头。心里却说:爸呀,虽然你牵挂我,可最丢不下的,还是妈。我懂你一直叫我的意思,你放心吧。

老威:你爸哪一年去世的?

刘仪:呃,我出狱前1年。肺癌晚期,送医院没几天就不行了。

老威:现在是2005年,时间一晃,又是8年。而六四噎过去16年。

刘仪:16年!有人死,有人活,有人还在坐牢。而社会却在经济腾飞。被关傻了,刚出狱,我连马路都不敢过。在人流里,慌慌张张,没作贼心还虚。有一回,我鬼使神差上了一立交桥(记得六四之前北京还没有大型的高架立交桥),东拐西拐,却不知该怎么下。身边的车,开得嗖嗖的,带起的风也要把人铲出去。正懵懂呢,却猛听一顿吆喝:傻比!走哪儿呢?原来是两个交警,老远跑上来。他们把我当成乡下人了。可再是乡下人,也不能骂傻比啊。于是我冲着他们,问你们骂谁?警察一听我地道的北京腔,就改口反问我们骂你了吗?你怎么奔桥去的?知不知道那上面不能走?我说我没见过立交桥,怎么啦?大盖帽了不起啊?

老威:我出狱时,也跟你一样,起码大半年,还是自己家里的乡下人。

刘仪:一两年,我才勉强适应了社会变化。首先是交通,其次是跟人接触。有一次参加老同学聚会,某位同窗被我吓一大跳,他上下左右,瞅来瞅去,才把住我问:你真是刘仪?没冒充?弄得我哭笑不得,心里嘀咕:老得这么快?连同班同学都认不出。岂料他却说:你没有被戒严部队枪毙啊?都以为你死掉好多年了。我说:我是鬼,你掐掐啊。他还真掐了。是活的。于是大家挺复杂、挺遗憾地笑。

老威:遗憾什么?

刘仪:在人们记忆里,你噎死了多年,结果你还活着,还公开出现,这不是添乱吗?

老威:你后来靠什么为生?

刘仪:老房子被拆,我在附近搭塑料棚,地下砌砖,垫高1米多,弄了个小卖部。春夏秋冬、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老威:感觉跟盲流差不多。

刘仪:对对。城管动不动就查,我也动不动就向城管队长下跪,管他叫爸。祇要能给点生存空间,叫什么都行。

老威:你也曾是广场纠察队长嘛。

刘仪:谁知道呐。后来经街道派出所研究,让我换地儿,重新搭棚开店。起早贪黑又一年,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老威:你也像绝大多数中国人,被生活洗脑了?

刘仪:苦闷啊,当年的事儿,没人耐烦听,祇得一个人去天安门遛弯儿。鬼使神差,走到旗杆底下,六四那阵儿,我们纠察队的帐篷就扎那儿。如今呢,群众里三层外三层,看升旗降旗。不少人从外地赶来瞻仰,听国歌,看大兵呱呱操正步,还热泪盈眶。我却站远远的,一根接一根,每次都抽完整包烟。

老威:想什么?

刘仪:想这中国人都是他妈的阿Q,唤不醒了。六四也算白忙活了。

老威:白忙活吗?不好说。

刘仪:我将我的种种感受写成小文章,可找不到投稿的门路。稍后,警察开始特别关照了,有时一天来几趟,晚上还咚咚敲门。

老威:你写啥东西?

刘仪:都搜走了。我还记得一个片段:问心无愧回归社会,苦苦煎熬是我的命。可我看到的,是变色的人!闻到的,是浑浊的空气!遇到的,是一串接一串贪官!我要像昨天那样,站起来呼吁明天:任人宰割的同胞们,醒醒吧,认清我们活在怎样一个猪狗不如的麻木今天。

老威:接下来呢?

刘仪:警察设个套,趁我上西郊菜市场讨要2000元欠款,不由分说把我铐了。草草过堂,就栽赃一入室盗窃罪,又判我4年。原来,他们抵着我小卖部,安装了全天候监控器。

老威:你值得他们这样吗?再说,讨债怎么成了入室盗窃?

刘仪:约好在某某人家里见面,进屋却静悄悄的。我刚喊两声,就中套了。我操!我操!

老威:二进宫,相当于林冲误入白虎堂。许多六四暴徒还没出狱呢。

刘仪:这是2000年的事儿。我在二监呆1年,又转到茶店农场,与小偷小摸为伍。那个苦那个憋屈啊,不愿再提了。二监缝皮球,茶店种棉花。哦,由于我有手艺,是管教干部们随叫随到的按摩师,所以减了半年刑。

老威:两进两出,你的感受如何?

刘仪:这次出狱,祇得自个儿回去。他妈的,盗窃罪,没脸让任何人来接我。身无分文,连身上衣服也是一队长送的。我领了监狱40块路费,搭公交车回北京城。除开家人,我对谁都生疏了,所以一时想不起来该去哪儿。我又来到天安门,坐在纪念碑底抽烟,一包抽完,天就黑尽了。唉唉,长吁短叹一番,居然还老泪横流,真像一条恋旧的丧家犬,多年前在这儿留泡尿,就永远记得那泡尿味儿了。

我在街头走走停停,整一宿。第二天才回西郊。忐忑不安地上楼敲门。半晌,门开了。我妈见我,直楞楞的,第一句话却是:老五!回来啦!这次你就是要饭,妈也跟着。

老威:家里人不知道你要出狱?

刘仪:应该知道。估计正关着门吵架,哥嫂的脸色比乌云还阴。我挤出笑脸,主动招呼他们,问家里一切还顺吧。我哥说行啦行啦,吃饭吧。于是大家围上桌,吃得气鼓鼓的。忘了为什么,好像是我哥嘀咕我回来得不是时侯,我们就接上火了。拍桌子打板凳。妈说走了干净。在厨房的嫂子听见了,就摔锅打碗,高声嚷嚷:要走?马上就走哇!谁也不想硬留你们。我说嫂子,这像人话吗?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两进两出监狱,身无分文,还一把年纪。你们是怕我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赖在这屋,混吃混住,当作街坊邻里,也扫了你们的面儿。苍天可鉴,我来此祇为看一眼妈,她老人家安稳,我哪怕时运不济,路死路埋,心里也安稳。嫂子嘿嘿两声,说既然母子这么连心,就成全你们。

老威:你哥说什么?

刘仪:躲一边。接着我进屋,帮妈收拾日常用品,卷成一包。母子俩出门时,已是深夜11点多钟。店铺都关门,公交车都收班,热闹的街道变得空落落的。

老威:你妈多大岁数?

刘仪:今年83,那年78。

老威:可怜啊。

刘仪:习惯了。世态炎凉,朋友反目,骨肉反目,从六四到现在十几年,我噎习惯了。妈比我经历得更多,想必更没有翻不过的坎。当时我兜里祇剩27块钱,我妈还边走边喘。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该去哪儿。

老威:总不能拖一老人,在街头再露一宿吧。

刘仪:我四处寻公用电话,到了五棵松,才瞅见一小卖部有。这时已过了12点。我想起一老哥们,从六四前直到第二次坐牢前,20几年,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我满有信心,给他打电话,通了。他正开出租车呢。我说我是刘仪,正没地儿去。你在哪儿呢?他说在路上,拉着活儿呢。又问:老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通知一声,兄弟我好歹也该接个风啊。我胸中一阵暖,就答刚出来,还把家里才发生的事儿跟他讲了,让他过来接我们一趟,祇要安排暂住一宿就行。

他答应了。我就搁下电话等。20多分钟过去,我见妈靠在墻边,站不住了,就赶紧放下包袱,让她坐。我又给老哥们打,通了。他说你再等着,这趟活儿特远,至少还得十几分钟才到地儿。折回五棵松接你,疯跑也还得40分钟。

老威: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你哥们也不容易。

刘仪:我也这么想。可人不沦落到这份儿上,谁愿意开这种口。我甚至在琢磨,我一堂堂男子汉,往后得暂且放下平反六四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顺应经济大潮,打拼一番。如果掘到第一桶金,宁愿自己不花,也要回报这夜半送温暖的大恩。

老威:后来呢?

刘仪:过一个钟头,我再给他打。他在电话里,连连抱歉,说回转时,又载了个短途客人。一女的,拦不着车,出于职业道德,他就拉了。我说我没关系,世界末日都扛得住,祇是我老娘困啦。他说是吗,太对不住你老娘。再等10分钟!最后10分钟!我一准到!

老威:他不会来了。

刘仪:20分钟后,我打最后一个电话,他关机了。连小卖部老板都忍不住对我苦笑:老哥你太背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老娘吧,我也该关门了。

老威:关机又关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刘仪:我心凉啦,我心真凉啦!那会儿夜里两点多了!万万没想到!古人说虎落平阳遭犬欺,却没说虎娘也捎带着遭犬欺!我还得做出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一把挽起妈,大声说:我们走!

又来回折腾了不知多久,大街上彻底空了,没别人,10来分钟才过1辆车。路灯一个劲儿眨眼,妈走着走着,就面条一般滑地下,我急忙背起她,跑了两站地儿,一头撞进公主坟附近一家小旅馆。

墻上挂钟,差10分就4点。这家旅馆开十几年了,曾经与我混得非常熟。我见一老头在值夜班,就堆满笑脸套近乎:刘总在吗?答不在。我说那小瞿呢?答也不在。我说:老熟人都不在,那我跟您商量个事儿,我跟我妈夜里没地儿住,您看天都快亮了,能不能让我妈在里面坐一小会儿。他问:有派出所的证明吗?我说家里出了点儿矛盾,还来不及找派出所。他说不行。没证明,我知道你是谁呀?我说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可以吧。他说万一你用电话作案怎么办?我被呛住,忍了半晌,才说:我可以遭罪,但不能让我妈遭罪啊!他说关我什么事儿。我说你也有老娘啊。他说骗子有老娘,不也是骗子吗?

老威:没见过这么嘴狠心毒的。

刘仪:可我已没力气和他计较。就自打退堂鼓:好好,天亮后,我们继续理论骗不骗的事儿。我把妈搀到旅馆的花架子底坐下,灵机一动,就以她老人家作抵押,硬着头皮借了辆旅馆的破自行车。我说:妈,你暂且在这儿呆着,等儿子回来。儿子没来,您哪儿都不要去。

老威:什么季节啊?别把你妈冻着。

刘仪:快秋天了。所以我着急啊。我骑上车,恍恍惚惚地跑到右安门外。天刚濛濛亮,两天连夜没合眼,我的眼珠子又红又辣,可还是瞥见一墻壁间写着 “此房出租”。我立马刹车,凑过去打听。房东正好蹲在那儿,袖着个手,还没睡醒的邋遢样子。我也不管了,直接就说想租房。他说行,你先进来瞅瞅,合意不。那门祇一小人儿高,我埋头进去,在暗中适应了一会儿,才瞄清楚:几平米的空间,木板子加凳子搭的床,但是被褥都齐。得,顾不上了,总算是个避风的窝。

我问1个月多少钱?他说400。我说400就400,我先把人接过来,等中午再给钱。他稍稍犹豫,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老天啊,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吗?

老威:真如旧戏里唱的,半个铜板憋死英雄汉。

刘仪:可房东答应了。随后,我火速回转,将快散架的妈接来安顿。奔80的老人,平生第一次遭此大罪。不孝子刘仪啊。

老威:然后呢?

刘仪:兜里揣着26块钱,去我妹家。你猜妹妹、妹夫见我第一句话是什么?

老威:什么也不用说,端一碗热汤面上来最实惠。

刘仪:我进门,没坐,3个人就那么站着。妹妹、妹夫说:哦。你回来了。我也说:哦,我回来了。接着就把妈流落街头的事儿讲了,并没有埋怨哥嫂的意思。可妹夫大约误会了,或者故意误会了,就说:像你这种不识时务的人,谁沾上谁倒霉。我说:我还供妹读过书呢,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今天要不是为了妈,我死也不会进这道门。妹夫说:可你还没死,就进了这道门。我说:你打住。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我刘仪冲着天安门,冲着那些死去的哥们儿发誓,不在这个王八蛋世道混出个人样来,就自己了断。

老威:血缘相系,何至于发此毒誓!

刘仪:走在街上,眼泪憋不住哗哗流。那天我饿着肚子,在租房附近借辆三轮,用26块本钱,跑早市批发蔬菜,然后弄到热闹地儿,卖个差价。我心想,如果老天灭我,今儿还撞上城管收摊儿,就他妈的拼了。还好,挺顺,我跑了3趟,中午时赚够100多块,就先交部分房租。母子俩在街边吃了一顿面。

老威:幸亏你的身板结实。

刘仪:当了几天菜贩,我就自己找到工作,在一家公司做全天候看守。也就是说,别人干8小时,我干24小时。

老威:吃得消吗?

刘仪:没选择,别人拿800,我拿1300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雇我一人,能抵两个半人,多划算。所以一个多月,我就用上手机;3个多月,我就骑上摩托。也算小出一口恶气。

老威:蹉跎了许多年,你终于融入社会了。

刘仪:干满3个月,我辞去看守,改卖水果。街道派出所发善心,借我一辆三轮车。每天夜里三、四点,就是《半夜鸡叫》里,地主周扒皮让长工们起床的时辰,我就出发去进货,因为去得早便宜呵。而晚上10点多钟才回家。那个忙碌啊,有时尿急都撒不成。

老威:水果利润还可以?

刘仪:得分季节。总之,每天至少卖两车,早晨7点前必须卖掉1车,才稍微有点赚头。奔完生存,接着奔户口,不能老租房子呀。户口没处上,我就找区里,区里把我支到房管所,房管所又把我支回区里。求他们办点事儿那个难呢!那段时间我急得上火,眼睛红得要吃人。有几个月,我几乎每天8、9点,准时到房管所,弄得进出的员工都跟我开玩笑:你这人干嘛,天天准时报到,与我们一块上下班!死赖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后来区里的人烦了,索性通知保安,不让我进门。没辙呀!祇好咬咬牙,做个拦车的滚刀肉。有一天我在区政府门外100多米,截下一辆车,辨辨车牌,挺有来头的,就扒住车门问:请问您是不是区长?当时副驾座上是位年轻的眼镜,文质彬彬;而开车的年纪大些,壮实一些。戴眼镜的说:你有什么事吗?我又问一遍:您说您是不是区长吧?不料话音未落,那开车的就猛踩一脚油门,车子火箭一般射出,冷不防把我拖挂了七、八米远,两只鞋都掉了。若不是我手劲儿大,抓得紧,肯定就甩碰到前方的门柱子,不死也得残废。随后,他们拐入一个地下停车场,连喊我滚下去。

老威:跟演匪警片似的。

刘仪:他们在车库打了几个旋儿,我一时把不住门,摔下地,遍体鳞伤。他们跑了,我瘸着个腿,在后面追了几百米。就这样,出名了。房管所终于批给我一个房,10多平米。从前是一举目无亲的五保户住,后来被送进养老院了。那房呀,看上去起码100多年历史。

老威:文物吗?

刘仪:夏热冬凉的牛毛毡平房,墻体全用碎砖砌成,还漏。可是我当时高兴得!总算、总算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窝了!廖老师,等一会儿你可以看看我的户口本,去年才落上的。

老威:哎呀,太不容易!总算安定下来。娶老婆了吧?我们谈话缝隙,你接了两个电话。

刘仪:提起我老婆,说句心里话,真不简单。相识两年多,我无论做什么,她都清清楚楚;我干任何事儿,她都支持。最难那会儿,我俩还抱头痛哭呢。她总是说:别着急,别泄气,有我呢!昨天我去她家了,我听见她跟她妹讲:刘哥太不容易了,你们谁要是怠慢他,我绝对不依。

老威:你母亲还住最初的租房吗?

刘仪:还住右安门,不过是另租一条件稍好的房。她今年已83了。

老威:你放心吗?

刘仪:我这边挤不下,有什么办法?我们祇能管房费生活费,腿跑勤点。

老威:你的其他姊妹都有房啊。

刘仪:指望不上。我也不怨。谁叫咱中国人赶上了改革开放、见利忘义、人人向往腐败的新时代?我等蕓蕓众生,天天忙忙禄禄,累折了腰,干嘛呀?奔吃!一大早撅着屁股出门,上班,中午回来,扒拉几口饭菜,哦,又得出门了。到晚上接着,还是锅碗瓢盆、油盐柴米。这样周而复始大半生,终点站到,真对不起,该你下岗了。

老威:多数人就这么过。

刘仪:我亲眼见,如今不少下岗的,才三四十岁呢,天天在菜市场捡烂菜叶子。虽然我目前状况,还马马虎虎, 但那10多平米的五保房,就简单维修了一下,就花去一两万。目前为止,我还欠外债一万多块。日子总得过呵。

老威:按邓小平当年的说法,你曾经是中国最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就因为卷进六四,才成了暴徒,才遭遇后面一系列坎坷。你后悔吗?

刘仪:六四是我人生中最光彩的一段,超越了“奔吃”,超越了“发家致富”。




1989年6月4日中共军队在北京天安门、长安街
对手无寸铁的学生、民众和民运人士进行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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