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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

一个六四屠杀目击者的回忆 - 2

 


  “全体市民要提高警惕,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上街去,不要到天安门广场去,广大职工要坚守岗位,市民要留在家里,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北京市人民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
  我刚到家,妻子告我,北京电视台刚刚播出这“紧急通告”。我的心倏地揪紧了,连忙屏息守候中央电视台7时播放的新闻联播,却没播这则通告。北京电视台新闻早播出半小时,一向收视率不高。民运期间更见其低,能看到的人恐怕也有限。
  我拨电话给作家朋友,他果然没看到这“紧急通告”的播出。我告他:“今晚广场要出大事,我会在现场作历史见证,你路远,不安全,别过来了。”对方沉默著,只听见沉重的喘吁,末了他说:“保持电话联络吧。”
我三两口扒了碗凉拌面,又匆匆赶到广场。
  纪念碑前依然旌旗猎猎,学生却无往日多,经过一夕数惊的折腾,重见太平,北京的学生大都回校或回家休整去了,广场上以外地学生为主体,最教人讶然的是,广播站沸沸扬扬,不停宣告著通过长途电讯“海峡两岸对歌”以及“广场民主大学”成立的消息。
  这就是大屠杀前夕学生的精神状态。他们当中好多人到生命最后一息,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反革命暴徒”。
苍天昭昭,请记住民主女神下这最后的罗曼谛克。

  甚至于我亦骤生疑惑:事态或许不至太严重?北京市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的权威性大可置疑。毕竟戒严以来十余日已无一个党政军要人在电视上露过面了。 首传警讯的是西南路。
  天将入黑,前门西大街突然出现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前锋,以强行军姿态衔枚疾进,直奔广场。约一个连的的军人个个浑身精湿,跑得摇摇欲倒。从供电局至前门几百米马路上,已有六、七名士兵昏厥倒地,队伍只管向前冲,竟置躺倒在路心的战友于不顾。显见得是接到死命今,限时限刻到位。
  北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惊呆了。直至士兵突进广场前的一刹那,市民才伧促组成人墙堵截。筋疲力尽的官兵就势一摊泥似的坐下,疾跑之后的骤然静止,又导致多人虚脱昏迷。有市民指点不太远处有急救中心,并协助架走半休克的士兵。此时,人群如堵,齐声唱起《国际歌》和《义勇军进行曲》。闻讯赶来的学生纠察队匆匆跑进电话亭告急传警。
  这支前锋分队喘过气来,似也茫不知所措,任何一个方向都无友军踪迹,即使怀有密令,此情此景,也难有什么施为。半小时后,这支分队原路撤回。市民欢声雷动,个个神采飞扬。殊不知这场“遭遇战”是89民运“和平、非暴力”主义的最后一次胜利了。
天色尽黑。过于冒进的孤军无助而退,反助对方召来援兵。
  不久,各院校的学生打著旗帜增援广场,学生纠察队则开赴各路口组织堵截。市民群起设置路障,喊著号子搬动路心的铁栏和水泥隔离墩,更用公共巴士堵住前门通广场的要津。

  大军压境,北京人士气依然高昂。他们未遗忘13年前另一次悲壮的“四五”天安门事件。北京人的血没有白流。他们创造了一个时代,现在他们更要著手创造另一个时代。
  我遍体血潮陡涨,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中国向何处去,将在广场立见分晓。全世界的炎黄子孙将要熬过一个无眠的夜晚,等待破晓。
  “在这紧急关头,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下定决心,命令驻守在首都周围的戒严部队,强行开进,平息暴乱。”──《北京发生反革命暴乱的事实真相》北京市委宣传部6月5日。
  不再有幻想。尽管没人知道“暴乱”这个词,光明与黑暗的总决战已拉开序幕。当局拟祭出13年前的木棍铁棒?改用摩登的催泪瓦斯、高压水龙、电棍、橡皮子弹?抑或各路大军一拥而上,刺刀枪托加上当日凌晨曝过光的江湖帮会器械?
倘是如此,面对宁折不弯的北京人,场面之惨烈将是耸人听闻的。
  然而,真若如此,尽管失之原始和粗暴,但对国际政治行为准则的超越毕竟是有限度的。世界仍会一片哗然,齐声谴责,最终总会不了了之。急火攻心的当局既立心镇压,全少应衡量和筛选一下镇压的方式。不幸,他们并不具备这起码的心智水准。一个缺乏应变能力的政府,不但要输掉民心,更会把整个国族的命运葬送掉。
  更不幸的是,人民虽已领教过当局的铁石心肠,却仍未料及它愚蠢和野蛮到了何等程度。 20世纪未的一场大血祭,就这样宿命般的设坛于中国的北京。

  夜色苍茫,广场四周的帝王宫阙和共和建筑被抽象化,只剩下黝黑的轮廓,如同颟顸的巨兽,正联手拉开悲剧之网,大气中凝固著诡异和嗜血的氛围。
  我匆匆返家,告妻子我要在广场守夜,嘱咐她照顾好孩子。妻子极度不安,又不知事情将怎样开始和结束,便心情沉重地送我下楼。
  正在此刻,战幕震耳欲聋地拉开了。两辆装甲车就如庞大的恐龙从夜幕中冲出,沿前门西大街开足马力全速冲锋,将凌散单薄的路障辗得火星四溅,扭曲的铁栏和水泥块尖啸著迸起和坠落。事出突然,街上并无人墙。钢铁怪兽横冲直撞,疾驰至前门才首遇巴士路障。第一下冲击将巴士撞出个大窟窿,接著退后再硬闯,把巴士尾部撞得稀巴烂,然后拐弯突入广场。
  沿街的市民如遭雷殛。妻子一下抱住我大哭起来。我眼见铁甲车所过之处,老百姓霎时都泪洒长街。我永不会忘记这极具震撼性的场面。此刻是10时15分。政府和人民无可挽回地彻底决裂了。

  装甲车开过的间隙,市民奋力推动各类型号的车辆组成双重路障,善良的人们仍不忘留下两侧的自行车道,供红十宇会的救护车通行。或许是西南路的民众最为“和平、非暴力”,这个方向始终是保卫广场的最薄弱关隘。半小时后,见首不见尾的野战军部队蜂拥开至。这是第一支逼近广场的大部队。排头的精选出来的骠悍突击队,拉开成散兵线,将钢枪倒提,像握著棍棒似的。这是一种“身体语言”警告抵抗者,军队定将采取断然措施,却不会开枪(这支天良未泯的部队和整个屠城行动颇不协调,他们最先抵达却最后才进入广场,更有令人诧异的表现,容后述)。
  然而,震怒的市民已无意接受军队这含糊的信息,那耀武扬威的装甲车已辗碎了他们和平的信念,激怒的情绪一下超越临界值。前门一带迎候军队的是一阵阵的汽水瓶和砖石雨。排头的军人即掷石回击,人行道两边的广告牌被掷得彭彭作响,我周围都有男女痛号。我左躲右闪多次险被击中。凭心而论,我绝不认同这种砖石战,且不说用石头去抵御全副武装的军队多么不智,要显示人民的齐心和力量,莫过于臂挽臂的血肉长城(稍后从其它路口传来的消息,验证出我的想法是那样迂腐可笑)。
  大批学生纠察队赶到,遏止住这混乱场面并终于组成了人墙,军队没有硬闯,转到毛主席纪念堂南边的空地待命。
  不一会,远处隐约传来枪声,间歇的一响就是劈啪一片,却听不清什么方向,一支支学生小分队开赴各热点,广场越来越空虚。营地影影绰绰不过几千人,望之实在叫人揪心。这时,广场广播站召集学生进行最后的宣誓:“我起誓,我要用年轻的生命誓死保卫天安门,保卫共和国,头可断,血可流,人民广场不可丢!”沈郁悲壮的声音令在场每个人的心弦都为之抖索。
  这刻刚过零时。决死的誓词一语成谶,使1989年6月4日这一天刻进了纪念碑,汉白玉阶石下的千百万英烈忠魂为之辗转反侧,同声一哭。历史的创口将永难弥合。

  凌晨1时15分,广场正南方向枪炮声大作,珠市口一带曳光弹交织成网,把天都打红了。我急向前门移动,想要目击第一轮军人开枪杀人的情景。殊不知才到美资肯塔基家乡鸡饭店门前即与军队迎头撞上,望去是空军系统的兵,以冲锋枪鸣枪开路。和早先西南路那队野战军相比,正南方向的道路非常狭窄,且城南一向聚居文化水准偏低的底层民众,性格剽悍又易于冲动,抵抗应很激烈。这支空军部队怎会在珠市口开枪不到15分钟就抵前门?
  血腥的场面就在我眼前发生了,它解释了一切。空军前锋通过十字路口,迎面正是严阵以待的学生与市民──保卫天安门广场的最后一道防线。军队没有丝毫犹豫,端枪就是一轮猛射。
  我的感觉是朝天开的,尽管不少人惊惶走避。防线散而复合,军人第二轮乱枪朝脚下打,路面铮然火星乱迸,得到的回应是一阵汽水瓶夹杂著石头(前门一带售饮料的摊档特别多,玻璃瓶就成了民众的主要“武器”)。军人当即端枪平射,混乱中多人仆倒,惨号声撕心裂肺,最靠近我的是美资快餐店停车场岗亭,子弹穿过双层铝合金亭子,玻璃窗铿锵碎落。我身边空旷,只好弯腰躲到这个仅有的“掩体”后面,正好看见亭子里一位看更老伯脑袋被射开了瓢,脑浆和鲜血溅满了亭子,另一人在地上抽搐,不知死活。
  防线已崩溃,不畏死的市民仍追掷这支军队,但已无法阻止他们前进。士兵进入广场仍不停放枪威胁群众,但只要没挡道的,兵们只朝人头顶和脚下打。
  这是第一支挺进广场的外围部队,其速度之疾猛,正在于冷血和凶悍。大兵们进入大会堂东门前,还一轮乱枪向集中在纪念碑下静坐的学生头顶射去,多系曳光弹,弹头射到纪念碑上,宛如火柴头在磷片上划燃一般,迸出耀眼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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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5-30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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