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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16日 星期二

《一个解放军的1989》:政治犯(2)


《一个解放军的1989》:政治犯(2)
蔡铮 《一個解放軍的1989》/ (续前)这人的头发平短,那是典型的军人发型。他的白衬衫是纯棉的,但一年前我们已经不发纯棉衬衣。我们是空军,陆军我不得而知。他的黄裤子是军裤无疑。他肌肉发达。从衣著和样子看他是军人。但百姓也穿军衣。鞋帽腰带很关键。他赤脚没帽。我们的腰带都是特制,上有番号,但腰带都被没收了。他也可能是个农民,他的肤色显示他来自西北。农民不会来北京革命,这么看他该是个当兵的。如果他是个当兵的,他应该很有文化,可他的样子就像个白痴。他那白痴样是被打的结果还是他意志坚强,特能自控的结果?
我没法确定他是否军人。大胡子很光火,对那人大叫:“你不说我们就饿死你!”我看著那人。他眼里仿佛有股轻蔑,回应只是更多的口水流出来。大胡子又抬起脚要踢他,可那脚没踢下去。那红肉翻转的伤口和血水肯定也吓住了大胡子。
大胡子又问我他脚上的伤是否枪伤。我没法判断。那个窟窿可能是子弹打的, 也可能是刺刀捅的。挨近了看它更像子弹穿的。我奇怪他们为何不做包扎?他们怎么能让那伤口敞著?未必他们觉得他马上要被枪毙,没必要费那个手脚?或者他们要给他取出子弹,包扎会使手术更难?
我想既然到了这里,他必定还有神智。我太想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相信我能赢得他的信任。我也是个当兵的,他也许会信任我而告诉我他的秘密。饭来时我主动去喂他。我替他难过。他很可能跟我一样只是个老实军人。他太直太爱逞英雄。他们弄残了他的脑子,他没知觉意识。我想喂他,我一人没法弄。他得坐直。我叫人帮忙。我们把他扶起靠墙坐著。我用勺子把那咸汤往他口里送。我叫他张嘴。他不张。我看著他。他眼里的光很怪,像死人的,没有半点活人气——这就是国安局说的“植物人”?我不敢看他的眼。我只求他张嘴,他没反应。我把勺子塞到他嘴唇里,他的牙齿挡住了去路。我说:“朋友,吃点东西。你要吃东西。”没有反应。他看到了我吗?他没动嘴,也许他控制不了自己,不能让嘴张开?还是他根本就没听到我,没看到我?也可能他对大家失去信任。我说:“你也是当兵的?陆军的?我也是当兵的,空军。”他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话。他脸上仿佛流露出一股轻蔑,那轻蔑样很傻气,让人觉得他是个精神病或白痴。我没法喂进什么,东西都流出来了。小林,诗人郭小川的儿子代我来喂,搞了半天,他也没法让他开口。
他脚上那窟窿上下越肿越大。整个脚变紫变黑。他的那只脚恐怕是丢了,他的命也可能因那个窟窿完蛋。我叫大胡子通知监方治他的脚——大胡子常去跟看守谈话,他可以反映问题。可一直没人管他。
一天看守送人进来,大胡子问这个家伙犯了什么事,看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当问的不问!”大胡子做了个鬼脸。那个神秘犯人呆了三天。三天里他滴水未进,也一声未吭。谁也不知他是谁,犯的什么事,他被带到了哪里。
大胡子说凡是戴三角大铁链的都是死刑犯和好动手的。
隔天又进来一个带三角大铁链的。他哈腰齐腹才能走动,这使他走路像个大猩猩。这人精瘦,枣红脸,站直了恐怕不只一米八。一进来大胡子就问:“犯啥进来的?” 那人对答如流。
“烧公车。”
“几辆?”
“两辆。”
“有科吗?”
“有。”
“几年?”
“三年。”
“干嘛啦?”
“偷。”
“哪来的?”
“沈阳。”
“成家了?”
“离了?”
“干啥的?”
“没活干。”
“怎么被逮了?”
“大早上我去烧车,当兵的就躲在车里。”
“多大了?”
“35。”
“完了。你活到头了。”
指导员也说:“你到头了。戴上这链子就是要枪毙。”
大胡子说:“就要砰砰了!”他把右手做成手枪,指著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啊——”大叫一声,仰倒在地。他的表演很逗,大家都笑,那人也咧嘴笑,露出白牙和乌牙龈。( 《一個解放軍的1989》。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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