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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15日 星期一

《一個解放軍的1989》:號子(6)


《一個解放軍的1989》:號子(6)

【多維新聞】蔡錚《一個解放軍的1989》/(續前)我開始述說我這几天的經历。 当我說到6月5號早上我在木樨地看到坦克被燒時,國安局問:“你燒了几輛?” “我根本就沒靠近。我怕汽油味和煙味。”我說的是實話。我感到慶幸:我沒燒坦克。那時我真想去燒它几輛。燒它几輛坦克才解心頭之氣,才算為保衛百姓做了點實事!我看到有人在旁觀者的歡唿聲中舉著火把,鑽到坦克底下,點著火,鑽出來,站到坦克頂上歡唿,被圍觀的人鼓掌,多么英雄!我沒去,只是因為我怕聞坦克被點燃后噴出來的煙臭。怕油臭煙臭是唯一阻止我去點坦克的原因。


《一個解放軍的1989》真實記錄了一個解放軍現役軍人在六四事件中的獨特經历。
“撒謊!”國安局大吼一聲,“把電警棍拿來!”像通了電,那黑肉又跳起來。我也跟著大聲抗議:“你可查看錄像!要是我燒了車槍斃我好了!” 國安局揮揮手,黑肉又退回去了。“我們會看錄像。你知道撒謊會有什么結果。繼續講!” 我被蒙上了雙眼。他猛推著我向前快走。我必须快走,我不知下一步會踏到哪里。前面可能會是万丈懸崖,我一步就會要了我的命,而另一步又可能踏在一個滿是小鳥的窩里,毀滅無辜的生命。他們推著我,鞭打著我,踢著我,不讓我掂量言辭。我必须說些殃及他人的些什么或殃及自己的些什么。我竭力避免那樣,可我要踏腳,不然我會摔倒;我不知哪兒是鳥窩哪兒是懸崖。我得小心不說出牽涉到他人的事。可我被吊的時間太長了,我太累了,我無法細心選擇。我往外吐著,吐著,有時竟沉浸在對經历的敘述中。我只想讓他們知道我所見所為的一切。我所見所為的一切此時壓迫著我的神經要奔跑出來,呈現在他們面前,這樣才讓我感到松快。我筋疲力尽,無力去選擇什么当說什么不当說。我的神志被摧毀了,我無力思考。我放棄了思考。到最后,我連在部隊給政委信箱塞傳單的事也說了出來。 他們對我的坦白很滿意。審問結束后都快五點了。他們叫我在筆錄上签字。我完全癱瘓了。我只想他們快點放我走。“签字前你得念念。”書記把一大疊紙塞到我手里。我眼不能聚光。我沒有精力去关心我的未來,我沒有未來。我叫他把筆給我。“有記錯的沒有?你得看啊,有誤就吱聲。”書記叮囑。我只假翻了一下,“沒錯。”我签了字。 回到號子里,難友們正在酣睡。我在一個大學生身邊躺下,渾身劇烈哆嗦,牙齒打顫。我全身被烤干了。我緊緊抓住那個學生的雙臂,他醒了。我說:“我完了!”他抓住我的雙臂,“你說了什么?”“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給戒嚴部隊寫信的事在我腦子里越長越大,越來越重,像個巨大的石頭,我承受不住它的重壓。下回我要把它拋出去,以免受這重壓。“你跟他們說了什么?你殺了当兵的?”我搖頭,“你燒了車?”我搖頭。“那就沒什么怕的。别怕!再也别承認什么,死不承認!睡吧,别擔心,沒事的。”“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他說:“要是你都受不了,那誰還受得了?”他笑了,“睡吧,别擔心。” 是啊,我沒說什么要命的。我害怕是因為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要向他們坦白我寫了封“告戒嚴部隊書”的事。那事扯出來就大了,可我什么都說了,這事我沒跟他們說呀。 我平靜不下來。我是強人,大學生們都圍在我身邊,從我這里找安慰。我不強,一下電擊就把我摧垮了。我忽然想起楊秀清,他被俘后寫了坦白書。历史書上說:他成了可恥的叛徒。他是在鐵籠子里寫的。那時他已不再是他自己。他已越過了生死之界。他將述說他人要他述說的一切,那于他也許是個解脫。 好像土匪綁架了我,要我交出一切,我卻拒絕交出鑽石,那才是他們真正要的。那鑽石在我腦里越長越大,它掙扎著要蹦出來。吐出它,我心里就松快了,沒什么藏掖的,他們就不會再來壓榨我。我只等著他們再提審我。再提審我我就把這事吐出去以求解脫。(《一個解放軍的1989》,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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