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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2日 星期二

自由亚洲电台:六四33周年:流亡者的坚守、挫折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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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6月4日是1989年六四事件33周年。当年,在中国军队在北京进行大屠杀之后,八九民运的很多主要参与者被迫流亡海外,其中不少人还在继续从事民运活动。但多年来,也有不少人质疑,海外民运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对于中国未来民主化,他们又是怎样看待呢?

“流亡是一种个人承诺,是个人的commitment (承诺) 。”

“在中共倒台之前,必须有很多人参与这个不断失败的战斗。”

“我想更珍贵的一件事情,就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有一些人还能在这个黑夜中去坚持,去做这样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
……

您刚才听到的是一些经历过六四事件的枪林弹雨后流亡海外的八九民运主要参与者苏晓康、周锋锁和王丹,日前接受本台采访时谈到的感受。

作为一群政治流亡者,在他们身上,曾经一度背负着整个国家和民族时代变革的理想与追求。而在多年后,虽然漂泊异乡,他们依然没有忘记当初对于民主自由信念的承诺。

流亡海外的反对派

“我们海外民运的存在本身就是反对派的存在,即使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补足了中国民主政治的这一块。” 王丹说。

王丹当年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本科生,六四大屠杀后,20岁的他在中国当局通缉的学运领袖名单中排在第一位。他拒绝逃亡,多次被逮捕入狱。1998年,他获“保外就医”,流亡美国,之后取得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并到台湾任教。2017年,王丹返回美国。隔年,他在华盛顿成立智库“对话中国”(Dialogue China),着眼于中国现状和未来转型的政策研究。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纽约推动成立‘六四纪念馆’,我的精力全部都是放在这件事情上。”王丹说,“总的来看,到美国大概24年的时间,整个是相当充实的,我没有任何的所谓汗颜或觉得一事无成。”

周锋锁当年是清华大学物理系四年级学生。六四镇压后,作为二十一名北京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骨干之一,他受到通缉并入狱一年。1995年来美后,在芝加哥大学商学院取得商学硕士学位。2007年,他和其他人联合创办“人道中国”组织,目前主要是资助国内良心犯及家属。

他说:“我们每年会支持一百个以上的良心犯。这些年积累下来差不多有上千人。还有帮助他们呼吁,希望更多的人了解他们,也由此知道中国人权的状况,还有这些人的奋斗,比如说张展。”

另一位在海外知名的活动人士傅希秋曾是参与八九民运的山东学运领袖。在经历镇压与清算后,他成为基督徒,在被中国当局迫害的家庭教会中做服侍。1996年,他逃离大陆,辗转来美,就读神学院。2002年,他创办了“对华援助协会”,支持和帮助中国受迫害的基督徒及维权律师。

谈到他从事的工作,傅希秋说:“首先是为他们发出声音,第二我们做一些很具体的努力,促进中国的宗教自由。过去二十多年来,(我们)非常细致地跟维权律师进行密切的配合,支持他们,实际上是按照中共的宪法框架和法律框架,来促进中国的宗教自由,就是一个个的个案。”

对于中国民主化,傅希秋认为,信仰自由是“第一自由”,在此基础上才有公民社会。信仰自由实际上在为民主化、法制化提供根基。

在六四流亡者中,王军涛是极少数组党者之一。他在1970年代就曾因宣扬民主而入狱。1989年六四,他被指控是幕后策划学生运动的“黑手”,在国内逃亡后二度入狱。1994年,王军涛获“保外就医”来到美国。

“我们(当时)还是想邓小平死后,中国会有一个变化,我们能不能比苏联东欧那些国家做得更好,这样我就到哈佛大学读书去了。”他说。

不过,在取得了哈佛大学硕士和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后,王军涛对于如何推动民主化在认识上发生了转变,并与其他海外异见人士组建了中国民主党。

“第一,民主化的转型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第二,要把依靠的重心从精英转到大众。”王军涛说,“这样,完成了两个转变之后,我就开始搞中国民主党,去组织大众,把实际底层的各种反抗运动串联起来,推动中国的变化。”

没有民运,只有流亡

三十三年过去了,王丹、周封锁、傅希秋、王军涛……这群从血泊和监狱中走过来的六四流亡者,依然在海外,坚持以不同方式试图推动中国的民主与自由。虽然很多人批评他们,多年来似乎没有取得多少令人惊艳的成就,但《民主中国》杂志社社长苏晓康认为,应该客观看待这一问题。

“实际上没有民运,只有流亡。所有人流亡出来到西方以后,他首先面临的问题是生存。”他说。

被北京当局指控为六四幕后黑手的苏晓康,多年来也曾饱尝流亡之苦,开始逃亡到法国,后来又到美国。他说,在流亡状态下,第一是生存,其次是进修。当年的六四学运领袖,如王丹、柴玲、吾尔开希等也都是走的这条路。

流亡是个人承诺

“这两件事情完成以后,你个人所做的事情,我叫做承诺(commitment)。你可以有这个commitment,也可以没有。” 在苏晓康看来,流亡是一种个人选择与承诺。不少知名的六四学运领袖也的确在生活稳定后,选择继续投入到影响和改变中国的事业中。

“怎么做?就是象一个知识分子一样地去做,以自己专业的能力去做所谓‘民运’的事情,去做中国政治的事情。” 苏晓康说。

为何海外流亡者的组织没成大气候?

多年来,尽管王丹、周锋锁、傅希秋、王军涛等人在各自创立的组织里,为推动中国的民主化做出了很多成绩,但是海外六四流亡人士一直尝试组成一些联合各方的团体、组织,凝聚力量,共同促进中国走向民主化,不过都没能形成大气候。

苏晓康认为,这与中国人缺乏团队运作经验有关,而这种运作经验必须要在公民社会的环境下才能形成。“六四流亡者出来开始组成组织,就产生一个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领袖问题,谁当领袖就变成一个争吵不休、内斗不止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财务问题。”

纵观二战后的中外历史,苏晓康表示,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流亡反抗运动。“三十年来,中国人的话语当中一直有一个很奇怪的理论,就说海外民运可以推翻中国政权,这是一个假命题啊!而且你所在的国家,比如说我们在美国,这个国家的制度和政权,也不允许你去推翻一个它有外交关系的政权的。”

学运领袖周锋锁则指出,从大背景看,他们多年来遇到的最大阻力,恰恰是来自提供他们庇护的西方社会本身。

“这33年,海外民运面对的最大挫折或阻力,其实是整个西方世界对于中共这种体制的拥抱,因此中共可以依靠全球化和西方科技发达起来,并影响全世界。”周锋锁说。

被遗忘的“六四”与迷失的年轻一代

最近,网络流传着一段BBC新闻在1989年六四的采访视频。一位头缠红布条的大学生骑着自行车,坚定而自信地告诉记者:“我要去游行,天安门广场。” 记者问:“为什么要去?”回答说:“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在上海外企工作的90后、因安全原因不愿具全名的李先生告诉本台:“六四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铭记的事情。那个时候学生的思想、那种精神,太值得现在这些年轻一代学习了。现在,尤其年轻一代,价值观就是纸醉金迷嘛。”

对于今天还有多少人知道六四和海外民运,李先生也很不乐观。“据我的经验,如果没有翻墙渠道的人,比如现在的很多00后,他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过。”

本台记者随机拨打了中国武汉、天津、成都等城市民众的电话,希望了解有多少人听说过89六四及海外民运。

–“我没听说过。”

–“我不关心这些。我就一个小老百姓,我都不知道政治迫害,我不关心政治。”

–“你是国外的,你这不是中国的事,你们干嘛呢?”

–“我只知道搞过学潮,但是具体是怎么搞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们都不关注这块儿。”

中国民主的未来要靠谁?

来自上海的80后王先生告诉本台,现在年轻一代,不仅不知道89六四与民主运动,而且被洗脑很严重。“你在谈民主自由的时候,他会跟你讲民主是不能当饭吃的。他们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拥护现在的这个政权。这就说明,从执政者角度来看,这个洗脑教育是非常成功的。”

因担心中国政府打压而不敢具全名的王先生还表示,严密的信息封锁和洗脑教育,令海外民运和国内处于一种非常割裂的状态。“不太会指望国内年轻一代的大学生,能受到海外民运的影响,几乎不可能。这些学社们实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情。海外民运完全被国家定义成反中国的、反华的。”

那么要想改变中国,需要依靠谁呢?苏晓康认为,海外流亡人士无法改变中国,改变还要靠中国国内。“还有上千万的农民工,希望就在这些农民工身上,根本不在城市的这些岁月静好派、小粉红身上。当中国经济下滑出现问题后,这些农民工就是革命的力量。要去影响他们。”

杭州一位自由职业者、因安全原因要求匿名的A先生告诉本台,大城市里千千万万的农民工的确是中国社会主流。但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赚钱生活,对共产党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上海的李先生也表示,中国要走向民主化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首先,要变革,人心要开始变。但是现在的人,我从百姓群体感觉,大多数人就没有变革的那份心。人心不变加上这个极权统治,你凭什么变呢?”

近十年来,中国人权状况持续恶化,经济不断下滑,中共编织的洗脑内容,日益被严酷的社会现实戳破。当前的清零防疫模式,更凸显出中国政治制度的弊端。

王丹认为,所谓的社会主义铁拳,会让曾经被洗脑的小粉红一代,越来越看到社会的现实。“这次上海防疫产生的效果就可以看到这点。我想很多上海的小粉红、90后世代,大概不再会认为这是他们原来想象的那么美好的一个社会了。”

最近,因反对校方的疫情封控措施,北京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以及天津大学先后爆发了学生群体抗议事件,不过又很快被政府压制下去。

黑夜中的坚持

中国社会的民主化何时才能实现?最后,让我们一起听听当年的学运领袖周锋锁和王丹对此的看法。

“当然到现在为止,这是一场失败的战斗。但在中共倒台之前,必须有很多人参与这个不断失败的战斗。” 周锋锁说,“对于身处其中,还在和这个专制政权对抗的人,至少他们是有反抗的勇气,坚守的精神。这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

王丹说:“中国民主化,这是一个肯定的方向,只是中国自己有太多包袱,要比其他国家更慢一些,路程更艰难一些。但正因如此,我想更珍贵的一件事情,就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有一些人还能在这个黑夜中去坚持,去做这样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在海外应该去承担的一种角色。”

六四被视为中国当代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但这段历史却一直被中共竭力掩盖。目前,王丹等人正在纽约筹建六四纪念馆。他们说,其目的不仅是为了纪念33年前那段历史,更想为中国未来发展找到一条出路。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凯迪华盛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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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89学生唐恺

很多年后,唐恺都会做同一个噩梦。那是1989年6月4日清晨,他在北京六部口目击的场景:

坦克过来了,声音越来越近。坦克开得非常快,前面的人群中传来惨叫声,原来炮筒是冲着人群的。坦克走了一个U字型,拐进了人群。解放军打开盖子,往外扔催泪弹。有学生跑过来说,哎呀,前面轧死人了。

“当时被撞伤的有好几个,很多被轧烂的,脑浆啊,血啊、肠啊,一地都是,非常恐怖的景象,”唐恺回忆。

那天,他帮着搬运了几名被坦克碾伤的人,其中一名男子被坦克碾断的双腿还在滴血,染红了他的手指。他默默清点一下现场的尸体,大约有12位死难者。

这段讲述与当天其他目击者的证词相吻合。

六四枪响后,唐恺逃亡过,被抓过,蹲过秦城监狱,打过工,做过小生意。因为不堪国保骚扰和抑郁症困扰,30年后,他和家人逃离中国,来到美国。

六四33周年前夕,他向美国之音独家披露了自己的故事。斜体字部分为唐恺本人的叙述。为保持叙述的简洁连贯,记者对文字有所编辑。

我相信广场上肯定有死人

1967年,唐恺出生在广州一个干部家庭。1989年北京爆发天安门运动的消息传来时,他是深圳大学大二的学生。他和几位同学上街募款,以此支持首都的学生。几天后,他带着募集的几千块钱北上。

刚刚到广场,很震撼。广场上很多救护车闪着灯,不断地叫。很多学生躺在广场上,那个场面确实很催人泪下。”

募款交到广场指挥部后,唐恺就留在了广场。当时已是绝食后期,学生们身心俱疲。初来乍到的他加入了纠察队,也被同学推选参加“外高联”(外地学生自治联合会)的会议。

两个星期后,那个血腥的夜晚降临了。

6月3日晚,中国国家电视台播放了戒严部队的紧急通告。唐恺和其他示威学生一起守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的台阶上。

陆陆续续就看到有坦克冲到天安门广场,后来又看到有成队的解放军开着枪,从长安街往里走。坦克轰隆轰隆的,那种恐惧真是无法形容,就感觉死神来了。

天安门广场的灯全关了。人民大会堂上面有几个探照灯,照着纪念碑。人民大会堂的几个大门咣的一声打开,冲下了一批部队。从长安街进来的部队、军车和坦克,只停在天安门广场的四周,没有进天安门广场。进天安门广场的是这一批从人民大会堂出来的解放军。

他们分成两批人,一批冲到纪念碑前围成一圈,趴在地上用枪对着我们这些广场上学生。还有一批人到了广场中,大概有50或者100人排成一排,赶广场上的人。

那些赶不走的人,我看到那个解放军‘砰’的一声就一梭子弹,那个人就趴在地上了。你说广场有没有死人?我相信肯定有死人,因为我看得很清楚。一梭子弹那个人就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人。”

当时身在广场的台湾音乐人侯德健在纪录片《天安门》中回忆,起初以为士兵只用橡胶子弹和木棒,但到凌晨2时,两位医生和学生赶来告诉他们“是真枪、真子弹”。

作为“天安门四君子”的代表,侯德健和周舵一行人前去和戒严部队谈判,希望给学生留出一条撤离通道。根据历史学者吴仁华的记述,6月4日凌晨4点30分左右,他们开始在学运之声广播站发表讲话,呼吁学生们主动撤离天安门广场。

广播了以后呢,有一队解放军就冲上纪念碑的第三层。解放军手上拿着一个大铁棒、一把短的冲锋枪、一把手枪,穿着空降兵的皮靴,从第三层一层一层地往下赶。稍微走得慢的就被打了一棒子。我就被打了一棒子,打到脖子上,非常疼。

离开广场的时候,两边是装甲运兵车和坦克,上面有很高的灯照着我们的眼睛,还有摄像机。这就是后来中央电视台播出来的镜头,说是安全撤离。”

从逃亡到被捕

撤离广场几个小时后,唐恺在六部口目睹了那个缠绕他多年的梦魇。之后,他和两个小兄弟被北京市民带到中央音乐学院,那里的学生收留了他们。住了两三天待情绪稳定后,他们坐上南下的火车。火车在武汉长江大桥上被愤怒的市民拦下,他们只得改水路,坐船来到江西南昌,在一所大学住了几天后,才继续南下。

那时的唐恺只想着怎么逃跑,怎么活命,血洗北京的种种场景也让他心情沮丧。全国大搜捕已经展开,回到广州家中躲了几天后,他怀着一丝侥幸返回深圳大学。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

“7月9号我到图书馆,路上有一个民工打扮的,穿得破破烂烂,一看就不是学生的人,一路跟着我。他手上拿着一顶草帽,里面好像有一部对讲机。我看书时,他就站在图书馆的大玻璃窗外。”

唐恺心神不宁地翻了一会儿书,决定还是早点回宿舍。晚上9点多,他走过教学楼前的一条小马路。路的两旁各停了一辆面包车,其中一辆车的门打开着。前面站了几个人。马路很窄,他只好从两辆面包车中间穿行过去。

有一个可能50多岁的人,他说:‘嗳,唐恺’。我说:‘啊?’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就答应了。后面就有一个大个子,可能有1米8几吧,一把抱住我的腰,我整个人都被架空了。

他把我抱起来,紧紧抱着,往面包车里塞。我就挣扎。我的手撑着车门,脚也顶着门。这时就有两个人冲过来想抓我的手。我继续挣扎的时候,前面的人往我的肋骨打了一拳,往我的小腹打了一拳。这一拳打下去以后,整个人就瘫软了,眼冒金星,然后就被塞到车里了。车里两边坐着人,门一关呼就开跑了,前后可能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想起来他们抓人的手法很专业,一下子就开到梅林看守所。”

在看守所的一天深夜,门突然被打开了。“提审,唐恺,你出来,”管教说。“完了完了,你要被枪毙了,”狱友们在一旁叹气。

他被带到一间黑屋子,里面坐着几个老人。看守所的副所长发话了。

他说,唐恺,我们今天晚上的聊天不能告诉任何人听,你向我保证。我说,我不告诉任何人听。然后他说,你讲真话,北京到底有没有开枪?我说,有,死了很多人,坦克轧死很多人。他们说,啊,真的是这样啊!

那批人是什么人呢?我不知道。等我从北京秦城回来以后,偶尔有一天看电视,嗳,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见我的人嘛。他们是深圳市的一些领导。连他们都不知道北京到底有没有开枪,有没有死人。你看他们是不是一层层瞒骗。”

和江青比邻而居的秦城监狱

在梅林看守所关了一周后,唐恺被送到广州公安厅,当天上午又被押上前往北京的火车。

我们一个包厢,四个床位,两个是深圳市公安局的警察,还有一个是北京公安局的警察。到了北京,下火车以后,站台上有一个警车等着我。警车四周都蒙着黑布,我也戴着手铐,直接拉到一个地方就进去了。”

同一个号子里关了7、8个学生,包括清华大学的熊炜。他是被当局通缉的21个学生领袖之一。唐恺说,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直到一位管教泄露了“天机”。

他有一次就跟我说,你知道你来了什么地方吗?我说,我不知道啊。然后他说,你看看那边那个炮楼。我们住的那个院子周围都是高墙,高墙的四个角就是一个高高的炮楼,和电影里面日本鬼子的炮楼是一样的,圆圆的。上面站着一个武警。四周都是武警。我们那个院子和另外的院子是没联系的。

他说,炮楼的那一边,墙的那一边,那个地方是关江青的。回到号里我就跟熊炜说,哎呀,我们和江青住在一个监狱里面了。熊炜听了以后马上就脸色大变,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说,完了完了完了,我们被关到秦城监狱里面了,这是中国最高级的监狱。他说,我们这一次不是死刑也是无期了,最少要十年了。我当时才有这个概念,有个秦城监狱,是关着中国最高级的犯人的地方。”

因为参与天安门运动,同一时期也被关在秦城监狱的前中国政法大学教师、美国之音主持人陈小平证实了唐恺的说法。

所有的人刚开始都关在204区,那是秦城监狱的一栋楼,只要是六四被抓的都往里塞,不管你是学生、工人、老师。204是满的,一个房间里关了8到10个人,装不下。确实隔壁是江青所在的区。”他说。

冬去春来,秦城监狱院子里的苹果树长出新枝。放风的时候,唐恺看到几位年长的犯人,穿着蓝色的布棉袄,由武警带着给苹果树剪枝。

有一天那个管教又把我叫出去了,我又跟他聊天。我说,哎呀,你看我们这个监狱有那么老的犯人,我们会关多久啊?那个管教跟我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他们是林彪的部下。你想想他们被关了多少年了。我想,天呐,这真是完蛋了。”

不过不久,事情发生了转机。据唐恺回忆,在东欧发生一连串反对派推翻共产党政权的剧变后,他们的住宿条件改善了,伙食也改善了,原来总暗示要把他们发配新疆的领导也闭口不提这事了。

9个月后,唐恺获释了。

我离开秦城的时候,北京公安局提审最后一次提审我。他说,给你三个纪律,你一定要遵守。第一,你要夹着尾巴做人,像狗一样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第二,北京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你不能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听;第三,你要记着,我们随时会把你逮回来。

没想到离开中国会那么愉快

回到南方后的几十年里,唐恺卖过保险,做过小生意。不愿趋炎附势的他生意始终做得不大,但他还是接济过不少89难友,这也给他带来不胜其烦的国保骚扰。

一个月最多的时候四、五次,少的也有一两次。公安局见我的时候,表面上很客气,实际上就老是威胁我,说我们随时会抓你的。你不要说这些话呀,不要帮助谁啊。我的第一个妻子也因为这些事情经常跟我闹矛盾,后来就离婚了。搞得很痛苦,非常压抑,说真的。”

2018年香港爆发反送中运动后,唐恺在微信上写道,香港青年其实和八九年的学生一样,都是追求民主自由,根本就没有什么港独。很快,国保的电话打过来。渐渐的,他觉得留在中国的风险越来越大。

2019年9月,六四惨案30周年后,唐恺和家人来到美国,在这里申请了政治庇护。他在亚马逊找了一份送货员的工作。每天尽管辛苦,但心情畅快。

我来到美国才知道,没有了国保好舒服啊。我都没想到离开中国会那么愉快。哎呀,我就后悔我离开得太晚了。”

直到今天,唐恺的母亲还会念叨,假如当年你没有参加八九学运,今天肯定是个公务员。可是唐恺觉得,一个人在年轻时代能投身那样一场运动,敢用生命去实践理想是一件幸事。他说,这场运动也让他看清了中共政权的真实面目。

像中国现在的很多行为,习近平的很多行为,我都可以理解,可以知道出于什么需要,他们会做出那么邪恶的事情。通过这场运动,自己不断地反省,不断地看书,才能提高到这种意识,所以我反而很荣幸自己能够参加这场运动。”

33年过去了,还有一件小事让唐恺念念不忘,也让他十分感念如今已经离开人世的父亲。当年他在北京街头捡了一梭子解放军的子弹,连同广场上的传单和“外高联”纠察队的联络名单一起带回广州。在他被关进秦城以后,他在广场上的两个小兄弟向审讯人员交代了这些情况。广东省公安厅去了唐恺家,要他父母交出这些东西。

我妈吓得要死,就跟我爸商量。我爸是老共产党员,老军人。可是那次,我爸说不能交,交的话就是害了孩子。我妈就把这些东西拿到后山上烧了。省公安厅的人后来又来了好几次,我妈坚决说没看到。他们搜查了我所有的包,衣服,都没查到。要是我父母老老实实交上去了,证据确凿,我肯定得判刑了。其实我从初中开始,因为叛逆,老跟我爸闹别扭。那件事情之后,我还挺佩服我爸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怎么说呢,就是人性战胜党性吧。”

来源:美国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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