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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

【8964】街头勇士李红旗 亲历中共邪恶

廖亦武

采访缘起

2005年12月19号下午,我在北京东直门外的红场西餐厅,遇见了黑衣黑裤的李红旗。我递上一张纸条,我说有个朋友介绍我们认识。

“哦”,他点燃一支烟,说“是啊是啊,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聊聊。”

我们点了两杯劣质咖啡,李红旗咂一口,就彻底放下了。“比中药还难喝”,他嘀咕道。我掏出录音机,说:“可以开始了”。李红旗说:“别、别,脑子还如一团乱麻呢。”我说:“那就等一会儿。”李红旗又说:“别、别,你先讲。”我说:“讲啥?”“讲你的经历呀。”于是我只好三言两语,勾勒自己的六四经历。

耽误了不少时间,西餐厅内渐渐嘈杂。我们挪到外面,北风顿时呼啦啦。缩脖子的同时,李红旗声称自己一点儿不冷,因为体内热血沸腾的缘故。

由于录音机故障,12月21号中午,我和武文建再次拜会了李红旗。他刚刚下班,要钻入大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的睡房换下保安服装。我们尾随他,武文建还斜着膀子开玩笑:“哟,小脸儿这么白,养得不错啊。”李红旗哼哼两声:“养个屁,长期值夜班,熬成这样的。”

睡房内有两张两层的铁架床。“刚好两人一班”,李红旗说,“睡里面的那家伙,与我同岁,河南新乡人,也是1968年生,可六四期间,却是戒严部队的装甲兵。”

武文建说:“是吗?他杀过人没?”

李红旗说:“没。他被群众一煽动,就反戈一击,扔下军车跑掉。所以这么背,跟我这样的暴徒一道混饭吃。”

再次坐定。我们要了二锅头,而不是劣质咖啡。“吃菜吃菜”,武文建咋呼着,时光顿时倒流。善解人意的阳光也透过高楼缝隙,一串串抵达玻璃窗。我再次掏出录音机,翻来覆去检查,然后放在桌面。李红旗清清嗓子,“平生第二次接受采访”,他说;我的脸顿时红成猪肝。

正    文

老威:我前一段采访过你,但录音机出了问题,真不好意思。

李红旗:没事儿,都一条道上的。况且武文建也来了,咱高兴呢。

老威:那就从头说起?

李红旗:我是长途公交车售票员,自展览路到门头沟,平常跑一趟,至少耗两三小时。6月3号我上末班车,开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稍后听上上下下的乘客都在聊哪儿起火、哪儿开枪、哪儿被砸啦,还觉得纳闷。可不一会儿,就见着上百辆军车亮着灯,轰隆轰隆过来,满载荷枪实弹的兵。我们车被堵路边,让军车先过,耽搁很久。大伙儿全在骂,可没谁骂出声,这些红了眼的杂碎,真敢朝人堆儿打呀。

老威:整个国家疯掉了。

李红旗:估计北京城的老少爷们儿,都头一遭撞上。所以夜里11点多我收班回公交宿舍,见好多同事聚一块儿,慷慨激昂,说“当年打日本鬼子,共产党也没出动这么多兵马”。

老威:那时候的共产党还是游击队呢。

李红旗:公司打来电话,让郊区呆着的职工暂时不要回城,说市区开枪了,血流成河,万一再出什么事,公司负不起责任。可我们想回家呀,也担心家里有三长两短呀。公司领导迫于无奈,就专门派一辆车来接大伙儿。开始还没啥,越往城头走,气氛越紧张,在苹果园附近,马路两边全是烧毁的装甲车;到西太平庄,满地都是砖头和血迹,更多的坦克和装甲车被烧掉,稀稀拉拉沿途晾着。我们的车东绕西绕,像在战场上躲猫猫,好不容易抵拢我家路口,刚下车,有三个同事又硬拽我去天安门看热闹。我说不行,我怕我弟弟出事儿。同事说,你弟弟肯定不在家,这节骨眼谁能呆家里呀。

老威:你们三个都是公交车售票员?

李红旗:对,年龄也差不多。我们三个骑着自行车,奔到一街口,就看见一帮大学生,打着旗子,边喊口号边哭诉说,当兵的不断开枪,杀红眼啦。此情此景,真是群情激奋,我也受了感染。接着骑车到西四十条,远远望见围了好些人。我们三个从侧面上天桥,挤近一看,原来有三个军人躺在地上,人事不醒,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横尸街头。

再接着往前,躺倒的人和燃烧的车越来越密。等我们到了木樨地,突然一声巨响,原来一当兵的,钻出装甲车,朝人堆里扔手榴弹呢。其实是一颗烟幕弹,爆炸之后就嗤嗤冒毒烟。大伙儿气坏了,边揉眼睛,边丢砖头。说时迟,那时快,当兵的趁乱跳出车就跑,大伙儿抡起砖头追。我也夹杂其中。场面太混乱了,眨眼间我和三同事就跑散了。找不见他们,我只好漫无目的地瞎撞。不知不觉来到复兴医院门口,人潮涌进涌出,都说瞧死人去。我也跟着进去了。许多市民就掏出照相机,咔咔嚓嚓,死者身上都盖着白布,白布上面一团团血迹。有胆大的掀开了白布,佩戴着《学生证》、《工作证》、《身份证》、《复员军人证》的尸体就暴露了。枪眼在脑部、胸部、肚子或大腿根,血迹凝固了,面目全非,太恐怖了。有个学生连半边脸都炸飞了。唉!

老威:有多少死尸?

李红旗:仅仅在医院停车场的过道中,就有十多具吧。病房里就更多了,但我想呕吐,就没继续往里扎,而是随人流退出来,木偶一般失魂落魄。不知闲逛了多久,就看见上千市民在围攻当兵的,那些个当兵的也一脸苦相,辩解说鬼晓得怎么回事,部队被封闭集训,既不准看电视,也不准读报纸,紧急出发前才宣布,执行拉练军训云云。说实话,我也觉得当兵的可怜,糊里糊涂就跑来对付老百姓了。这时候,我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拿大铁镐卸一辆装甲车,说是弄个零件回家做纪念。我走过去说,这么血腥的东西,还不如砸了算了。于是接过大铁镐,我就砸掉四个前光镜。接着又把顶盖边的机关枪卸掉。有个人比较好玩,背一军挎包,里面装了不少捡来的烟幕弹,他一拉弦,就丢进装甲车内,顿时就腾腾冒烟。我好奇,也要来一个,一拉弦,一慌神,浑身着火似的,急忙也扔装甲车里了——后来这都成为我的“罪状”,指控我偷机关枪,扔烟幕弹,令几人受伤,几多军用财产损失等等。

老威:然后呢?

李红旗:当时有很多报废的装甲车,里里外外,散落了好多大口径的机关枪子弹。大伙儿都在捡,我也从一个塑料桶里,抓两把揣裤兜,我还顺便捡了一顶钢盔,许多人都捡了崭新的钢盔,还开玩笑说,拿回家烧饭,质量肯定比普通钢精锅好。

正鼓鼓囊囊地往回走呢,又见两个当兵的被老百姓包围,大伙儿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部队杀人暴行,你猜这俩孙子干吗?居然高举冲锋枪跪在地上!精不精彩?只有红色电影的国民党匪军才缴械投降呢,怎么现实版里的解放军也这样?我觉得挺别扭,就拿钢盔拍拍他们说:向老百姓投降有什么意义?有话坐下好好说。这样他俩才放宽心,扔下枪,跟大伙儿交流起来。

我大约十点半骑车回家,收获不小,有钢盔、子弹、催泪弹。六四过去几天了,我一时兴起,拿出来展示,我爸爸立即说:找死啊,赶快扔垃圾桶!老人家是经历过政治运动,知道秋后算帐的厉害,而我少不更事,照常上班下班,没往心里去。我以为我这类街头乱逛者,要抓也就不过拘留几天,教育一下。

老威:错误估计形势。

李红旗:六四之后一星期,头一批暴徒就毙掉啦。有个王连禧,因为是傻子,才从轻判死缓。还有一毛孩子,因为吃了军车上的饼干,就判成“哄抢军用物资”,真让人心里打鼓。结果到6月13号,我被抓了。

我本来不相信预感,但6月12号晚9点,我归班,黑天飘着细雨点,没人上车了,我就按照老习惯,开始把钞票捏在手里数数,突然,挺奇怪的,一张一块的钞票从我手里嗖的飞走。我在车内找了一圈没发现,只得让司机停车,我下去找。那钞票平摊在离车十米多远的街沿边,我弓腰捡起,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老威:嘿嘿,是老天爷在提醒你赶快逃跑?

李红旗:我后来也信,但当时懵懵懂懂。回到宿舍准备躺下,很多同事在围观电视,里面正在通缉在逃的学生领袖。我扫了一眼,内心打鼓,却没敢多想。午夜十二点过,我睡着了,据说还鼾声大作,突然,感觉有刀子在戳我,一睁眼,哎呀,里里外外全是当兵的,有的戴大盖帽,有的戴钢盔,统统荷枪实弹。领头的军官喝问道:你是叫李红旗吗?我残梦未消地点头。喀嚓,手铐直接就来了。我说我还没穿裤子,求你们让我穿了裤子再走。他们狞笑,因为当着宿舍内的各位同事,总得显示一下革命人道主义。可出了公司门,几个警察就迫不及待,噼里啪啦,轮番扇我大嘴巴。我晕头转向,被扔警车里,十几双大头皮鞋齐刷刷踩上来。有声音骂道:你丫挺牛屄嘛,窝藏着枪和子弹,拿出来打呀!

抵拢派出所,还没进屋,又碰一联防队员,戴一红袖套,相当于纳粹冲锋队员,抽了我几皮带,说“你丫还认识我猴子吗?”我点头说认识。他说:“好,咱们一会儿黑地算黑帐。”接着就是关门,接着就是我被当作足球,被许多人猛踹猛踢。我只来得及哎哟两声,肿胀的腮帮子就塞进来两块牙膏皮,还有塑料药瓶,外面再使胶带,鼓鼓囊囊地封住,血水和口水嘀嘀嗒嗒的。我的衣裤全被扒光,不,被硬扯掉了,本能的羞耻感让我遮挡、躲闪,嘴里一再求饶,却发不出声。他们折腾累了,又命令我跪起来,边踢我私处边吼:“我让你烧军车!我让你杀解放军!”我没嘴没声,没法狡辩,只得拼命压低身子,保护两腿间的命根。不料铁棍和枪托跟着上了,才几下,我就被抡昏过去,凉水泼醒来,噩梦继续。

老威:然后呢?

李红旗:失去知觉了。我被送复兴医院抢救,浑身没好肉,脑袋变形,像个厉鬼,瘦子被打成胖子,似乎比原先的那个李红旗膨胀两三倍。右耳膜穿孔了,耳鸣好几年,几乎聋掉。哦,他们还扯开胶带,逼我吃明晃晃的烟头,如今十九年恍眼而过,老威你看,我嘴角的疤痕还没褪去。

老威:然后呢?

李红旗:他们说我私藏手枪,要我缴枪;我说我真的没枪,只有两颗子弹、一颗烟幕弹。他们不信,说“你不缴枪,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也许我命不该绝,隔壁的另一小小暴徒(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救了我,他被揍懵了,竟然如被惊吓的鸟儿,从审讯室呼啦窜了出去。那个派出所是四合院,这皮包骨头的小孩就绕着院子兜圈儿。所有当兵的都扑出去抓他,但他像根泥鳅,一时半会儿又抓不住。有个武警排长连连怒吼,端起枪,要崩了他,被派出所长阻拦,说口供还没有呢,又说死在院子里不吉利。如此这般,最后大伙儿喘得不行,就懒得追,随他跑去。待他累迷糊,瘫软在地,再揪起来继续整。

老威:你这边的注意力被分散。

李红旗:下半夜,警车又乌啦啦出动,四处抓暴徒,我被铐在四合院的篮球架子下,那个难受劲儿,想死又没门儿。

老威:唉。

李红旗:凌晨四点多,来了个领导同志,把我们四个垮掉的暴徒,挨个儿审问。第一个,跑圈儿的小孩,他已经如断翅的鸟儿,趴着不动了,可手脚还被铐在桌子腿下。领导蹲在那儿问:“你干了什么?”小孩梦呓道:“烧车。”“哦,告诉我你是怎么烧的?”“打火机点燃一块布,往车下面一扔。”“不错啊。胆子不小啊。”领导还笑眯眯的,旁边就有腿飞起来,小孩被踢得口鼻喷血。领导没看见,领导还在关心小孩的伤势:“哎呀,瞧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咋回事儿?摔的吗?”小孩说:“你们打的。”领导没听见:“大声些嘛,孩子,摔的吗?”小孩重复道:“你们打的。”接着被一拳击昏过去。领导叹口气,转到第二根桌子腿,以同样的问题,审第二个被铐那儿的暴徒。那家伙牛高马大,可太笨了,回答居然和前面小孩差不多,下场当然也差不多,被拳脚给击昏过去。第三个是机灵鬼,见势不妙,立马说:“我没挨打,人民解放军是仁义之师,不会那么残暴。”领导说:“是吗?那你的伤怎么回事儿?”“自个儿磕的!自个儿磕的!”“哦,磕成这样。”“对对,天太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掉坑里了。”

老威:匪夷所思的谎话。

李红旗:可这家伙免揍了!我照着他的路子说,只挨了一嘴巴,算基本免揍。这就是过堂了。接着我们靠着四根桌子腿,迷糊一会儿。接着天亮了,联防队又过来,解开铐子,扒光衣裤,要补课。老天有眼,我的幸运之神降临了!吱呀一声,本辖区片警推门进来,阻拦说:“嗨,我认识这小子,留他一条贱命吧。”随后,又来一居委会老太太,给我们每人一块烧饼。我的嘴肿成了螃蟹,根本塞不下,只得揣着烧饼,去了海淀分局拘留所。一个号子才九平方米,却关押了近二十名暴徒,挤得像一锅烂饺子。跟着我们被送往中转站,还是天天挨揍;还好,不是朝死里揍。人真贱啊,嘴巴稍微消肿,就想吃,还想抽烟。那些警察,故意在过道扔几个烟屁股,犯人忍不住弓腰捡,他就从暗地闪出来,命令你把烟屁股交出来,还命令你把烟屁股塞嘴里,嚼烂,盯着你吞下肚。有个半大孩子,被逼着吞了一捧,足足几十个烟屁股,醉得摇摇晃晃的,想吐却吐不出来。

老威:牢里伙食咋样?

李红旗:两个小窝头,一碗热腾腾的涮锅水,天天不变,雷打不动。只有一次,破天荒吃羊肉。几十天不闻荤腥,大伙儿的胃里都长出了铁钩,可肉一进嘴,那个臭哦。原来是警察吃剩下的,搁了几天,苍蝇都产卵了,还舍不得扔,就拿给众犯改善伙食。

老威:够缺德。

李红旗:警察知道吃了要出问题,就提前给大伙儿发放大量的止泻药。肚里没油啊,再臭也狼吞虎咽啊。可那天,饭后没一会儿,大伙儿的内脏就开始翻江倒海,接着抢占厕所,不,抢占马桶。解开裤带,坐上去,唏哩哗啦。前面的还没完,后面的就急不可待,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恨不能把前面的拽下来。有好几个人,等不及,直接拉裤裆里了。那个折腾呀,整个号子弥漫着稀屎味儿。于是警察加倍发放止泻药,大伙儿更是大把大把朝嘴里填。

老威:药也有毒哦。

李红旗:顾不得了。好汉架不住几泡稀。况且监狱有规定,谁要拉稀,就连饿两天,省下的饭食大伙儿均分。这不更难受么?

老威:拉稀还扣饭,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红旗:死不了。政府知道,越贱的老百姓,越死不了。即使你死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如一泡稀屎,被铲出去。那个又热又饿又拉的夏天呀,号子小,王八多,皮肤粘着皮肤,臭屁连着臭屁,一人得病,转眼间全体得病。比如疥疮,先是一人挠痒,转眼间全体挠得热火朝天,皮屑横飞。虫子也蠢蠢欲动,于是半夜三更,大伙儿都坐起来忙碌。就这样漫无止境地煎熬,终于有一天,《起诉书》下来了,一个半月之后,《判决书》也下来了。

老威:哪个法院?

李红旗:海淀区法院。延期宣判那天可热闹,十几个暴徒被弄进一小房间,法官大人不想浪费口舌,每人从法警手里领一张单,谁谁多少刑期,你望望就明白了。然后挨个问——上诉吗——好啊,我上——上你妈个屄!一边去。接着问下一个——那你呢,上诉吗——我不上——行啊,你可以走了。

老威:这么随便?

李红旗:轮到我,就不随便了。法警冷笑说:待会儿给你开小灶。虽然我浑身筛糠,极不情愿,还是被单独带到一会议室。法官和书记员都“恭候多时”,《判决书》又臭又长,我站在那儿,脑袋嗡嗡响,直到“二十年”的字眼蹦出来,脑袋才不响了,而是轰隆一下,归于沉寂。法警推了我几下,让我在文件上签字,我接过笔,走神啦,连自己名字也记不住啦。二十年,他妈的凭什么?二十年,他妈的完了。我想哭,还哭不出来。法官绕过桌子,站我跟前,鼓励说:“压力别太大,或许熬不了这么久。你还年轻,可以利用服刑时间,学点技术嘛。”我不吭声,他又递给我一根烟。靠,二十年就换一根烟。

老威:什么罪名?

李红旗:反革命流氓罪8年,抢劫罪10年,抢夺枪支弹药罪3年。数罪并罚,共21年,合并执行20年。

老威:有什么依据?你没请律师吗?

李红旗:那种杀人如麻的大形势,没律师敢替暴徒说话。没准律师也受株连。

老威:对对。想当年,我的辩护律师还帮政府说话呢。

李红旗:我也不敢上诉,生怕罪加一等,脑袋飞掉。回到看守所,心灰意冷。几个狱霸,为讨好政府,还逼我背《监规》,我顿时火冒三丈,就和他们开打,结果惊动警方,给我上脚镣手铐。几天后转北京第一监狱,就直接关小号反省。唉,小号跟狗洞似的,长三米宽两米,我钻进去,直接上床,但不准睡,必须时时刻刻背《监规》,直到滚瓜烂熟。夏天过去,秋天来临,我从门缝瞅外面,满世界枯枝败叶。犯人们在操场集合,齐唱“星星围绕着你,月亮陪伴着你”之类。

老威:够凄凉的。

李红旗:六四暴徒们在一监呆了一年多,干些杂活儿,然后集体转移,去了二监。造医疗用的乳胶手套,我负责切除毛边。大伙儿跟机器人一样,十几个小时重复一两个动作。比如检验手套是否漏气,先用嘴往里吹,再用手捏,然后装箱。一箱手套一千双,如果其中有三双漏气,就得返工,并且挨揍;而完不成定额,警察就用高压电棒捅你,用细麻绳捆你。

老威:你怕吗?

李红旗:我的手脚最麻利,干活儿难不倒我,但许多人的手指因此变形,留下永远的残疾。有两个狱友,动作慢,实在受不了,就磕破体温计,吞里面的水银,结果被送医院洗胃,没死成。

老威:我坐牢时,私处被电棒烙过,听说你也有同等遭遇?

李红旗:被电过好多回了。那种感觉,就像几万根钢针在扎。有一次,队长小黑刘足足电了我半个小时,我高一声低一声地惨嚎,跟挨宰的狼似的。小黑刘气坏了,拿电棒捅我的嘴巴,我不顾死活咬住,咔咔咔,门牙差点被拔下来。随后,我的口腔内外都起大燎泡,饿得要死,却吞不下东西。

老威:我起鸡皮疙瘩了。

李红旗:小黑刘还嫌不过瘾,又叫来三个犯人帮凶,将我按趴在地,再搁一把老椅子,小黑刘坐上去压阵,这样,我就夹在椅子腿当中,动弹不得。我的裤子被扒下,露出屁股蛋,小黑刘双手握电棒,直竖着,专门捅我的屁眼儿。真他妈变态啊,我的屁眼儿就那么对他的胃口吗?我不由自主地乱蹦,可除了脖子还能转,浑身每个部位,就像拧了螺丝钉一般。我的屎尿都喷出来了,小黑刘连连骂“晦气”,又让我仰面,专门电我的鸡巴。那个难受劲儿啊,如刀子猛戳,几个混蛋兴奋得很,还叽哩哇啦唱歌呢。

老威:这对性功能有影响吗?

李红旗:这个问题,太屈辱了,我不想说。

老威:熬这么些年,不容易。

李红旗:开头还充满希望,以为六四能翻案。可后来,没任何希望了。

老威:唉唉。

李红旗:别叹气啦。我讲个狱中笑话吧。暴徒孙承刚、李福泉、罗锅子是同案犯,他们曾合力推翻一辆军车。那罗锅子,先在旁边看,后来受群情激愤的感染,就去助一臂之力,这样就成“同案犯”了。三人入狱,必须背《监规》,可三人都摇头,说不认识字。于是犯人头儿指点着,教导他们说:这是一,就是一二三四的一,认识不?老孙和老李都回答不认识。犯人头儿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认识了,这叫一。接着问罗锅子:你呢?罗锅子说:我就更不认识了,我是文盲。犯人头儿气昏了,当即叫骂起来:什么狗娘养的同案犯,居然都不认识一!于是唤来十来个人,围住他们,一顿暴打,大棒子、皮管子、军用腰带,甚至搓衣板,都派上用场。三人被逼到墙角,对抗了一阵,就全趴下了。

老威:嘿嘿,这算笑话呀?

李红旗:也算吧。

老威:看你的状态,还不错。

李红旗:在歌舞厅当保安,每个月有工资,就可以啦。记得去年刚出狱,不敢过马路,怕被车撞死。现在好歹适应了,能继续在世间混了。更重要的,是我们这批人还活着。像猪狗一般活着,也叫活着;和猪狗不同的是,我们有记性。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王笃若         来源:中国人权双周刊

2010年5月2日 星期日

焉然:在寒夜里敲响希望的"钟声"--"我的一九八九"系列访谈之一

 

焉然:在寒夜里敲响希望的"钟声"--"我的一九八九"系列访谈之一

[日期:2009-05-02]
来源:民主中国   作者:焉然
纪念八九民主运动二十周年征文

采访缘起:

今年是"六四"事件20周年,为纪念20年前发生在中国的伟大的全民爱国民主运动,缅怀先烈,也为后人保留下真实的历史记忆,笔者借助于网络和电话采访了散居世界各地的数位当年事件的亲历者。本期被访谈者是现居于澳洲悉尼的澳洲"中国政治与宗教受难者后援会"召集人孙立勇先生。

焉然:孙先生你好!我从网上了解到你的传奇经历,你曾是中共警察出身,却在1989年"六四"之后"红色恐怖"的气氛下站出来,与朋友一起创办地下民刊,呼吁政治改革和为"六四"平反,并因此被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刑7年。出狱以后,你于2004年离开中国流亡澳洲,在自身生活并不富裕的情况下,和朋友创办了"中国政治与宗教受难者后援会",向国内受难同道伸出援手,这些经历都令人感动。从中也可看出,一九八九年的"六四"事件对你此后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能否请你谈谈八九时你在京的所见所闻和"六四"事件对你人生的影响?

孙立勇:八九年的事情,的确对我的人生产生极大影响。我想要是没有"六四"的话,我后来不会坐牢,也不会在今天远离故土成为一名"澳洲人"。

焉然:请先谈谈八九年之前你个人的成长经历吧。

孙立勇:我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父母都是中共党员,父亲还是党的干部,可谓"根红苗正"。与所有的同龄人一样,我是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的正统教育中长大的。

一九七六年"四五"运动时,我15岁,当时正在北京市一二八中学上初三,放学后经常和同学一起跑到天安门广场看热闹。尽管那时我还懵懂无知,但还是觉得挺震撼的,尤其是天安门广场那些演讲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的激情和爱国情怀,在我心里播下了追求真理和正义的种子。

一九七八年西单"民主墙"时,我读高中,当时我住在东四八条,每个星期天我都要起个大早,步行去西单去看大字报,好省下车钱来购买刊物。那时的《探索》、《北京之春》、《沃土》、《今天》、《四五论坛》等民刊都很有名,往往是刊物刚一运到就排起长龙,刊物便宜的两三毛钱一份,贵的五毛一份。家里一个星期给我的四毛零用钱,最多能买两份刊物。有时排队轮到我时,比如本来三毛一本的刊物,我只拿出两毛或一毛,告诉卖刊物的人我是学生,求他照顾一下,记忆中我从没被拒绝过。魏京生、徐文立、任畹町、刘青、陈子明、王军涛这些人的名字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当时他们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读他们编的刊物,开启了我的心智,也使我懂得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除了西单的"民主墙",当时中国美术馆东面小树林里的"星星画展"也是吸引我的一个地方。我从西单步行回家正好路过美术馆,每到星期天中午,我都会顺便去那里兜一圈,虽然看不明白那些抽象画,但我知道这些画家都是爱国者。几年后,我还有幸同"星星画展"的发起人之一马德生先生成了好朋友,可惜自马先生一九八四年去法国以后,我们至今再也没有见过面。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北京市委宣布为"四五"运动平反,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可惜好景不长,转过年,魏京生、徐文立等人突然被抓,罪名是"泄露国家机密"和"反革命宣传煽动"。不久,"民主墙"和"星星画展"也被取缔了。当时我被搞糊涂了:没有"四五"运动的铺垫,怎会有后来的"一举粉碎四人帮"?没有"民主墙"的摇旗呐喊,哪会有邓小平的复出和"四五"运动很快平反?邓明摆着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嘛。

"民主墙"虽然被取缔,但"民主墙"教会了我如何思考,怎样做人,至今我对"民主墙"的启蒙作用都充满感激。"民主墙"被取缔后,我保留下厚厚的一摞各类刊物,在后来的十多年间被朋友陆续借走不少,大都是有借无还。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一九九一年我被捕时,只剩两本《北京之春》抄家时落到警察手里,我还是心疼得不行……

一晃到了一九七九年我高考的时候,我以四分之差落榜,后来进了北京市公安学校,简称"公校"。我打小从学校的正统教育里听到:人民警察和人民军队一样,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保卫者,是党的忠诚卫士、人民的保护神。能做一名人民警察,我感到很光荣。就这样,十八岁的我跨进了公校的大门,一年后毕业分配到东城公安分局北新桥派出所做户籍外勤民警,就是"片儿警"。

焉然:一九八九年时你还是警察吗?后来为什么离开了公安部门?

孙立勇:我在八七年就已调离了公安系统,八九年时在北京橡胶供销公司做保卫干部。八零年毕业分配后我在东城分局北新桥派出所干了五年。刚来时,我满腔热情,一心当个为老百姓尽心尽责的好警察,还利用业余时间为管区居民服务,如帮助孤寡老人换煤气、大扫除等。

一九八三年"严打"过程中,我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关于一九八三年"严打"的起因有多种传说,其中最流行的一种说法是:一个高官于一九八三年初去唐山视察工作,亲眼目睹了当地"菜刀队"见谁砍谁、横行闹市却无人敢管的场景,回京后向邓小平作了汇报,邓听后大怒!立即找来公安部负责人当面训斥,并提出要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严打"斗争,以彻底扭转社会治安混乱的局面。

据后来的官方资料显示:"在历时三年半的'严打'斗争中,先后进行了三个战役,共破获刑事案件164.7万起。"当时北京的各派出所之间以及派出所内部,展开了一场抓人大比拼。派出所内会议室的墙上每天更换大红喜报,将所有民警按抓人与破案多少进行排列,排在前面的有人"火线"入党、有人受到立功嘉奖,排在后面的至少也得挨顿批。我亲眼所见8月24日的一次全市突击行动中,光我们所就抓了70多人,照此推算,全市200多个派出所当天至少抓了一万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案件根本够不上立案标准,充其量只是轻微的违法行为。我管区的一个人,抓他的理由是他曾经偷了房管所的五根木头用来盖了自家的小厨房,这人后来被判五年徒刑,等于一根木头判刑一年。连顺手牵羊拿了公家几块砖的也算作"盗窃"。我对这一切产生了怀疑,中央不是反复强调要"依法治国"、不搞"运动"了吗?眼前这一切不是"运动"又是什么?把一些根本够不上犯罪的人抓起来,送到拘留所最后判刑,这是一个人民警察应该做的吗?这是一个正直的人应该做的吗?我扭转不了现实,但我不能同流合污!我决定申请调离,可是领导不批。没有办法,我只好消极对抗,每天早晨点名后就直奔首都图书馆,一呆就是一天。后来我被调到分局预审科又干了两年。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如愿调离公安机关,到北京橡胶供销公司做了专职保卫干部。

焉然:嗯。那八九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学运的?自己参与了哪些行动?请谈谈你当年的见闻。

孙立勇: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胡耀邦去世,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的民主运动。人们自发地涌向十里长街、天安门广场,悼念清正廉洁的胡耀邦,期盼党和政府能够加快政治体制改革步伐,还人民以更多的民主权利。我从一开始就很关注这场自发的民主运动,同北京市各阶层的人民群众一起,经常到天安门广场,卷入了呼唤民主的潮流。北京学生在广场绝食时,我参与过游行声援活动,并给学生捐款。

由于长期从事公安工作,使我养成了遇事冷静分析的习惯,我在运动期间更多的是观察、了解和思考。记得运动初起时,作为社会良知的大学生是主力军,他们朝气蓬勃,以天下为己任,冲出校园走上街头,在追悼胡耀邦的同时,提出了渴望党和政府加快政治民主化进程等诉求。他们的出发点是爱国的,做法也是和平、理性的。在运动初始阶段,党和政府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容忍。我当时认为,照此发展下去,中共内部的改革派势力有可能借助民意向保守派施压,最终开启政治体制改革的大门,从而使中国的改革事业沿着健康、良性的轨道向前推进,那将是整个民族的福音。

然而"四o二六"社论发表,将学生们的爱国行为定性为"动乱",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激化了矛盾,还凸显了党内一部分既得利益集团想以惯用的恫吓手段将民主运动扼杀在摇篮里。当时党中央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我多么希望民主运动的组织者能够审时度势,以退为进,将斗争的主动权继续把握在民间民主力量和赵紫阳等党内进步力量一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来华时,因学生占领广场而不得已临时改换欢迎仪式地点,如果同学们灵活一点儿,成熟一点儿,或许结果会更好--中国人自古就有好面子的传统,给他一次面子又有何妨?

五月中旬的绝食斗争开始后,天安门广场基本上失去了控制,我一方面为同学们的生命健康忧心忡忡,另一方面也对斗争的方式产生了疑问和忧虑。首先我认为,中国的政治民主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其次,实现政治民主化的手段最好是和平非暴力的,因为暴力只能产生新的暴政,我赞成方励之等人倡导的"和平演变"策略;再次,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一定是自上而下进行的,当然,中共不会主动进行改革,它需要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及历史机遇;最后,同学们用绝食的方式向中共施压,动机虽好,客观上却将中共逼进了死角,中共自动下台绝无可能!镇压便成为其唯一的选择……

焉然:当时你已经意识到要镇压?

孙立勇:当时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我想镇压是必然的,但没想到戒严部队会用真枪实弹。五月十九日晚,天安门广场"高自联"的广播里传出了同学们停止绝食的消息,我如释重负!但紧接着国务院就颁布了戒严令,北京即将戒严,戒严部队正从四面八方开进北京,"高自联"和"工自联"号召市民堵拦军车,阻止戒严部队进城镇压。为了保护学生,我和许多市民骑上车就往西跑,一路上跟许多市民汇合,骑到军事博物馆时一个市民拦住了我们,说军博后面有一片卡车,军人人数不详。于是我们这帮人就在路上招呼其他漫无目标的市民去拦军车,凑了大约千把人,我们手拿板砖慢慢接近军车。当时没有灯,借着月光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军车,于是我们先向军车方向试探性地投掷了几块砖头,对方鸦雀无声。然后我们手挽手把大约三十几辆军车围了起来,高唱《国际歌》,高喊"人民军队爱人民"、"不许镇压学生"、"民主万岁"等口号,后来大家分成几十个小组,每个组做一辆军车上士兵的工作,向他们介绍北京发生的真实情况。士兵们没有携带武器,静静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听着我们介绍。后来我和几个人发现卡车围成了一个圆形,中间有一辆吉普车,车上竖着天线,我们断定那辆车肯定坐的是当官的,于是我们几个人从卡车顶部爬过去,来到吉普车所在的地方,副驾驶的位子上果然坐着一位上校军官。我们向他说明了北京当下发生的情况并质问他是不是来北京镇压学生的,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说:"我们是奉命进行拉练的,谁说我们是来镇压学生的?"这时围过来的市民越来越多,大家三下五除二就把车上的天线给攫了,以防这个当官的接受镇压命令。深夜,大家纷纷回家拿来热水和食品给士兵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快到凌晨时,一些士兵开始和市民交谈,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已身在北京,更不知道北京发生了什么,因为上级早在一个月前就收走了他们的半导体,他们也已经好久没看报,根本不知道北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次行动前,领导讲是"长途拉练"。士兵们纷纷表示绝不会镇压学生,那个上校也用坚定的口气向我们保证:"人民军队绝不会镇压人民!你们放心吧!"20号晚上,我又去给士兵们送了些水果。后来再去,几十辆卡车已经开走了。

六月二号我在六部口,当时市民缴获了军队的一辆卡车,车上装满了枪支弹药。北京市公安局防爆队对市民使用了催泪弹,经过几个回合,才把那车枪支弹药抢走。当时我以为,戒严部队真的强行进城,顶多是使用催泪弹、木棍子、胶皮警棍、枪托子之类的家伙,真的没想到会开着坦克使用冲锋枪镇压。

然而六月三号晚上,震惊世界的屠杀开始了!大约晚上九时许,我在金水桥前看到了由西往东飞奔而来的平板车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受伤者,我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中共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自己的人民开枪吗?随后的事实告诉我:中共的屠杀是千真万确的!

焉然:"六四"以后,北京的气氛怎样?

孙立勇:"六四"过后,整个中国陷入了红色恐怖之中:长安街上的坦克、装甲车耀武扬威地驶来驶去,不时向聚集的人群开枪射击;警车及军用卡车飞奔于大街小巷,疯狂抓捕所谓的"反革命暴徒";各单位内部根据上级指示开始清查"十九种人"……这时的中共已经彻底背叛了人民,背叛了自己宣称的信仰,成为阻碍中国社会进步的绊脚石。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我挺身而出的时刻已经到了!一定要为死难者讨回公道!让真理和正义得到伸张!让屠杀者血债血偿!

焉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备办地下刊物的?当时想到这样做的危险吗?

孙立勇:一九九零年初,当时正是红色恐怖、万马齐喑的社会氛围,许多亲身参与过八九运动的人心灰意冷,陷入了沉默。我首先找了我的中学同学好朋友李爱民,他当时在北京顺义县的一个橡胶厂工作。我提出办一个秘密刊物的想法,主旨是呼吁为"六四"平反、结束专制、普及民主常识、推进中国的政治民主化进程。爱民听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干!"我们又联系了尚子文、金橙等几位朋友。

我和我的朋友们从决定站出来为"六四"呼吁平反的第一天起,就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监狱,大家都心中有数,被捕是迟早的事。尽管我具备相当的反侦察经验,但"无产阶级专政"网大眼儿小,禁不住深挖细找。但面对"六四"死难者的鲜血,大家都义无反顾。当时对办刊物的目的,我们主要有两种考虑:一是通过我们的刊物让专制者知道他们的屠杀并没有吓倒人民,让刽子手们在正义与良知面前发抖;二是通过我们的刊物鼓舞人民毋忘"六四"鲜血,继续与专制者抗争,为中国实现民主而奋斗。我们坚持了一年多,到一九九一年四月,大家纷纷落网。

焉然:当时的信息传递,远不象今天可以借助互联网的快捷便利,你们要一面躲避警察的"深挖细找",一面进行刊物的印刷和散发,困难一定不少?

孙立勇:对于办刊物来说,我是个地道的门外汉,但尚子文和李爱民稍懂一些,他们在单位里做过共青团的工作,具备一些排版、印刷的实践经验。大家说干就干!我们一起凑钱,陆续购买了手推式油印机、打字机、快速油印机等设备,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三月底我们推出了以《民主中国》编辑部署名的第一张传单《清明祭》,接着在"六四"惨案一周年前夕出版了《民主中国》第一期。我们散发的方式主要有邮寄和投递两种,邮寄主要针对"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国家机关,投递则直接上门往居民区散发。邮寄相对安全些,我们通常采用"统一时间、分散邮递"的原则,即几个人按照事先约定于同一个上午分别将各自负责邮递的刊物投入不同地区的若干个邮筒--一个邮筒里不宜投入过多,避免引起怀疑,这样,寄往本市的刊物最早可在当天下午两点多钟收到,当公安机关接到这些单位的报案并迅速监控市内所有邮筒时,我们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为确保安全,凡在规定的时间内未能邮寄出去的刊物一律改为投递,在约定的时间内未能投递出去的一律销毁。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投递是要冒风险的。记得一九九零年五月底的一天晚上,我和子文乘地铁来到八角村的楼群里投递《民主中国》杂志。由于八角村是"六o四"屠杀的"重灾区","敏感日"前后显得尤为压抑。望着呼啸而过的警车和擦肩而过的穿制服和便衣的警察,我和子文若无其事地朝楼群深处走去。八角村一带大多是五层或六层的单元楼,每层三户人家,我们的投递顺序是自上而下,将刊物往门拉手上一别,每投递完一个单元,我们就迅速转往另一幢楼。自上而下是为一旦出现意外时便于脱险。当我进入第三座楼的一个单元的六层时,我先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下,确认无任何危险后便将刊物别向六层右侧的门拉手,这时意外发生了:门自动打开了--原来里面没上锁!屋里传出的电视节目声音清晰悦耳,当时我居然很镇静,手持《民主中国》刊物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等着房主出来理论。大概由于电视机音量过大,房主也没发觉门开了。我于是悄悄地把门带上,同时依旧别上了一份刊物。这个单元一共六层,每层三户,共投递了十八份。

当我向子文描述完刚才发生的一切时,子文拽起我说:"快撤!"直到坐进地铁车厢,子文才以兄长的口吻劝我说:"多悬呀!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赶快撤!保护不好自己就谈不上消灭敌人。"列车很快驶进了复兴门站,按照事先的计划,我们迅速走出地铁口,直奔复兴门立交桥西南角的塔楼,当我们将刊物一一插入数十个信报箱之后,电报大楼的钟声敲过了十一响……

后来由于内部人员变化和规避被公安盯上的风险,我们将《民主中国》的刊名改为《钟声》,并于"八一"建军节前夕以"《钟声》编辑部"的名义印制、散发了《致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公开信》传单,继续呼吁为"六四"平反。一九九一年一月,我们印制、散发了第一期《钟声》刊物,内容分五块:民主论坛、"六四"诗文选、杂谈、名人名言及新闻荟萃。在"新闻荟萃"栏目里,我们披露了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二日早六时二十分,天安门广场纪念碑前的一灯杆底座发生爆炸,无人员伤亡。据警方分析认为:有人往底座铁门内放置了一公斤左右的TNT炸药,其目的在于对社会进行报复。据悉,引爆者当即逃离现场,警方无任何线索。"这是当时被严密封锁的消息。这期刊物发行后不久,公安局将部分侦察视线转向了公安局内部,据公安局的朋友告诉我,市局局长苏仲祥在一次会议上明确指出:《钟声》一案为什么久侦不破?大量证据已经说明,这个案子就是公安局内部人干的!现在要先从公安局内部查起!好在我早已调离了公安机关,他们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我。一九九一年清明节前夕,我们推出了《呼吁书》,继续表达我们对"六四"死难者的深切怀念和对屠杀人民凶手的愤怒声讨。

这之后不久,我的几位朋友相继被捕。我在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这天到我工作过的北京东城分局主动投案。这一年正好是我的"而立之年"。

焉然:你是自己主动投案的,当时你有机会逃走吗?为什么选择了投案?

孙立勇:后来不管是在服刑期间,还是我出狱以后,有不少朋友对我投案的事提出了不同意见,主要有两点:一、如果我不投案,公安局抓不到主犯,其他同案有可能被释放或者轻判;二、如果我跑到国外去,不仅自己可免受牢狱之灾,还可以为我的朋友们呼吁,进而为他们提供经济援助,同时还可继续从事民主事业,这样比坐牢更有价值。这两点我在投案前都仔细考虑过,但后来还是放弃了。公安机关四月二十六号开始抓人,我当天就通过公安系统的朋友知道了消息,其后我躲在朋友家。当时我是有办法逃脱的,至于具体的办法,请原谅在此不便说。经过连续几天的权衡,尽管朋友极力反对,我还是选择了主动投案。从我的职业经验来看,即使抓不到我,公安局也绝不会放我的同伴,更不可能轻判他们。而且公安局有可能将对我的怨气发泄到我的同伴身上,后果可想而知。我和所有的同案同伴都是多年的朋友,办刊物是我首先倡议的,人员也是我组织起来的,投案时我确切得知已有三人被捕。如果我一人出逃,我将无颜面对他们的父母、妻儿,更无颜面对将来出狱后的他们本人。所以我选择了投案,并一直无怨无悔。投案时我还提出了三点声明:第一,我是无罪的;第二,我是《民主中国》和《钟声》的主要创办人,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由我个人承担,请你们立即释放我的朋友;第三,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相信法院会对我作出公正的裁决。

焉然:估计他们是不会听你的"声明"的。你投案以后被关在哪里?

孙立勇:我被关押到秦城"收容审查"。九月十三号转"逮捕"。由于当时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正在翻建,未决犯都转移到秦城监狱临时借用的201号楼和204号楼两座楼里。这两座楼里原来关押着大批参与八九运动的学生领袖和知识界精英,但在我们搬来前不久,他们都各有去处,我与他们也就无缘在此相逢了。我在秦城呆了一年零三个月。一九九二年四月三日,我和同案尚子文、李爱民、金橙一起在北京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大约四十平米的审判厅除了诉讼参与人外,没有一个旁听者。这是一次标准的"秘密审判"。直到一九九八年我刑满出狱后,曾询问家人在中法开庭时为何没去旁听,他们告诉我,根本没有人通知他们何时开庭,法院门口也没有任何公告,只是开庭前两天在向律师询问我的情况时,他们才知道四月三日开庭,于是开庭当日前去旁听,但到了中法的门口门卫不让进,说是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没有空位子了。我弟弟及弟妹向门卫说明他们是我的亲属,门卫依旧不让进,最后竟把他们赶到了马路对面的便道上。尚子文、李爱民和金橙的家属均根本不知道开庭日期,更谈不上前去旁听了。毫无疑问,中法的行为直接践踏了《刑事诉讼法》有关"公开审判的案件,先期公布案由、被告人姓名、开庭时间及地点"的规定。另外,我和同案在开庭前从未接到过法院的传票或口头通知,而当时的《刑事诉讼法》规定:人民法院决定开庭审判后,应"传唤当事人",传票"至迟在开庭三日以前送达",显然中法的做法是违法的。

焉然:结果你被判了七年?你的几位同案都判了几年?

孙立勇:五月二十一日我接到一审判决书,我因"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其他几人也是同样的罪名,尚子文判六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李爱民判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金橙判一年零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一年。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参与我们办刊的两位女性成员田烨和张晓玮没有被正式逮捕、起诉,在头一年九月十三号我们几人转逮捕时,她们获释了。

焉然:一审判下来后你有没有上诉?

孙立勇:我们几个一审时曾经商量决定不上诉,理由有二:一是"上诉"等于承认这种非法审判,"不上诉"则表示了对审判最大的蔑视;二是秦城的生活环境太恶劣,不如早点儿定下来移送监狱,也好安下心来读点书,好好调整一下自己,为以后的斗争打下基础。但我还是想上诉,只好违背了事先和朋友们的约定。他们几位后来还是对我表示理解。六月二十四日,我们在北京市高级法院进行了上诉,二审的庭审与一审不同的是:一审是所有的被告集体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二审则是逐个进行审判。二审时我的律师没有到庭,我问审判长"我的律师怎么没有出庭?"审判长斜着脑袋看了我一眼,然后表情呆滞地厉声答道:"律师已经出具了书面辩护材料,可以不出庭!"看得出,他对我的提问大为不满。我对一审判决认定的五项所谓"犯罪事实"逐一进行了批驳,并再次从主观上为自己作了无罪辩护。整个庭审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随后,尚子文、李爱民、金橙先后被带入法庭,每个人的庭审用时均未超过十五分钟。后来他们告诉我:审判长只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地询问了一下是否上诉了、对一审判决有何意见,然后签字画押完事。两星期后,二审裁定下来:维持原判!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焉然:二审判决后你被转到哪儿?

孙立勇:二审以后,一九九二年八月四日我同尚子文、李爱民一起被押送到北京市第一监狱。一年以后转到北京市第二监狱,在那里一直待到一九九八年四月底我出狱。在二监时,我组织狱友搜集、整理了二监在押的全部政治犯,包括所谓"八九动乱、暴乱人员"名单秘密送出监狱,后来被因间谍罪判刑二十年的关键"检举揭发",从1996年6月24日到12月23日,我被关入禁闭室长达183天,受到非人的酷刑折磨。

当时二监的禁闭室长约两米,宽一米,高五米,地上有一块一米八长的床板,墙上装有一个水龙头,边上是一个上厕所用的地茅,屋顶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整个号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犯人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两平米的狭窄空间。床板的长度只有一米八,而我的身高是一米八五,即便我头顶着墙睡,脚丫子和脚脖子也得悬在半空,稍微一动,脚就沾地。房间的窗户已坏,到了晚上,蚊子从毫无遮挡的窗户飞进来疯狂地向我进攻,不一会儿,身上就被咬得"遍体鳞伤"。第二天天亮,我的胳膊整个肿起来,手铐子深深嵌进了肉里。

禁闭室里除了被褥、手纸、毛巾和一个小塑料碗这四种生活用品以外,别的一概不许有。睡觉没枕头,吃饭没有筷子和勺,只能像狗一样从碗里舔--据说是怕犯人万一吞下筷子或勺自杀。喝水就直接对着水龙头。没有牙刷,我在禁闭室半年无法刷牙,牙齿后来松动脱落。没有肥皂等洗涤用品……

我被关进禁闭室时正是夏天,两平米的小号就像个蒸笼,热得透不过气来。我只好用塑料碗在下面接着,然后打开水龙头降温。由于水龙头将近一米高,我的手被铐着够不着,只能躺在床上用脚蹬。可脚毕竟没有手灵活,不是开大了,就是没开开。一旦打开了,要想再关上就很难,常常弄得水漫金山。床板离地面只有十公分高,水一溢出来就会流到板下,板下的蚂蚁、虫子纷纷逃到板上来,这时我还得一一将它们逮住送进地茅。往往一个过程折腾下来就是两个多钟头,不但没能降温,反而越来越热。

最要命的是,从6月27日起,我被戴上了十八斤重的脚镣子和手铐,管教人员还用另一副铐子将我戴着的手铐和脚镣铐在一起,俗称"链儿",即手和脚链在一起。我带着全套戒具,根本直不起腰来,走路只能像狗一样,哈着腰提着脚镣子。时间久了,铐子深深嵌进了肌肉,皮肤全都溃烂。吃饭只能用舌头舔,我从地板上慢慢抠下两根细木条当筷子用,但没用两天木条就软了,还得重新抠。7月23日我女儿生日这天,监狱改善生活(当时禁闭室吃的食物与在队里吃的一样,但一九九七年创建"文明监狱"后就变了,每顿都是窝头咸菜),吃白菜炖肉,在盛给我的一勺菜里竟夹着一根排骨,我迅速将其从碗里挑了出来,吃掉上面的肉后再用骨头扎菜吃。在后来的五个月中,这根骨头一直陪伴着我的每一顿饭,直到离开禁闭室的那一天。

由于手和脚被链在一起,我无法解开裤扣正常大小便,无奈只好一点一点地撕开裤裆,穿了数月的"开裆裤",即便这样,由于手被绑着够不着,大便后我还是无法用手纸清理揩净,以致肛周感染脓肿。禁闭室恶劣的生活条件还让我还得了中耳炎、美尼尔综合症、高血压等其他多种疾病,但管教人员仍拒绝带我去看病,说要看病必须先"检查交代",为了争取就医的权利,我曾绝食抗议,后来身体极度虚弱,为了早日结案,也为了能够活着出去,我违心地写了两页纸的"检查",才在183后走出禁闭室……

焉然:你在监狱里真是吃了不少的苦。你被监狱生活折磨出多种疾病,家人有没有尝试过申请保外就医?

孙立勇:走出禁闭室后不久,我又在监狱里传染上了肺结核,家人不止一次申请"保外就医",但因我是不肯认罪的"政治犯","保外"根本没有指望。我的病情得到了香港"中国人权民运信息中心"卢四清先生和设在美国的"中国人权"的刘青先生的关注,这些我都是通过收听短波电台知道的。我的病情被海外报道以后,一天,中队领导找我谈话,问我诊断书是怎么寄出去的,并说我的诊断书给国家的声誉造成了损害……我不禁纳闷儿:我的诊断书是同接见信写在一起的,你们不是都检查看过了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如实向家里介绍病情,即便我父母将我的病情告知海外一些关心我的朋友,这也跟"国家声誉"扯不上啊!当时二监我们中队的一百五十多人,有十六个人染上了肺结核,你们有这工夫真不如把筒道里到处飘散的肺结核病菌杀灭一下,免得一百五十人都得上肺结核……最后和领导的谈话不欢而散。

焉然:后来你的病好了?你是七年刑满出狱的?一天也没有提前?

孙立勇:确诊肺结核后,我一直使用"雷弥封",吃了两年。我因为一直拒绝认罪,所以减刑、保外都跟我无缘。一九九八年四月三十日我刑满出狱。我在监狱里呆了整整七年,还有不少值得一提的故事,限于时间今天就不多讲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我的回忆录《走过冰山》,这本回忆录是我根据设法带出来的监狱生活日记写成的,即将由在美国的劳改基金会"黑色文库"出版。

焉然:你为了呼吁平反"六四",付出了七年牢狱的代价,而且是在自己有机会逃脱的情况下主动选择的投案,你后来有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孙立勇:再跟你讲一段故事吧。我出狱那天,狱政科的一个年轻干部问我:"孙立勇,你坐满了七年牢,能不能用简单的话概括一下你的感想呀?"我反问了他一句:"你读过毛主席的诗吗?""读过。"他问我,"哪句?"我说:"那好!我就借用毛主席的一句诗来形容一下我这七年的感受。诗的题目我忘了,但里面有一句叫做'为有牺牲多壮志'……"没等我说完下半句("敢叫日月换新天"),他就打断了我,指着我的鼻子咒我说:"行了,别说了!你还得折!"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热血沸腾的年龄,想做就去做了。但这么多年来,我最感歉意的是欠家人的太多,尤其是女儿,我入狱时她还不满五岁,出来时已经是十二岁的姑娘啦。孩子小的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在她成长的关键时期长期缺乏父母的关爱,这对她是无可弥补的心灵创伤。父母年纪那么大了,没能享受到我的照顾,反而要为我照顾孩子。这些都是我背负一生的心债。出狱后我没有工作,给孩子交学费还得向父母伸手,那滋味一般人体会不到……

焉然:谈谈你获释以后的生活状况。

孙立勇:一九九八年四月出狱以后,国保还是一直"关照"我,每到两会、"六四"的所谓"敏感期",他们都要上门站岗。我出狱以后,首先得解决生计问题,一开始我在天坛北门摆摊卖旧书,一天谁喊了一嗓子:"城管队的来了!"小贩们落荒而逃。只有我一个人不动,领头的城管队长见状,过来问我:"有营业执照吗?"我说"有",于是拿出了自己的法院判决书,他拿去看了半晌,还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哥,你是为'六四'坐牢的,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摊你尽管摆!"后来我找派出所几经交涉,他们帮我在木樨园开了一个面积不足8平米的小书店维生,说心里话,片警人不错,只是收入不足以维持我和孩子的支出。

焉然:你是什么时候来澳洲的?请谈谈你在澳洲的生活现状。

孙立勇:二零零一年"剥权"期满后,我就申请护照,一开始他们不给,反复交涉了好几年,总算是拿到了出国护照,我把心一横,二零零四年四处借债交了八万块钱押金,报名参加了一个旅游团,来到澳洲后,我脱团申请了政治避难。我在朋友家住了10天,就开始打工租房。不懂英文,只能干体力活,先是靠拣瓶子维生,后来给搬家公司打工……虽然很辛苦,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再不用担心警察会随时上门,不用担心家人也会因你说几句真话而受牵累跟着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只要努力,生活还是不错的。但我还是惦记着国内的难兄难弟,所以,来到澳洲后几个月,我就与这里的几位朋友在二零零五年三月成立了"中国政治和宗教受难者后援会",现在支持我们"后援会"的骨干有七、八十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后援会"的援助资金都是大家从辛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里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欧洲、北美也有一些朋友参与我们"后援会"对国内的救助工作。我们每年援助国内大约30名政治受难者的家属,钱虽然不多,也就表表心意,让这些人感受到外界没有把他们遗忘。因为我自己也在牢里呆过,知道外界的援助对在牢里的人和他们的亲人在精神上有多么重要。

焉然:你对中国未来的前景怎么看?

孙立勇:我个人对此十分悲观,坦率说这也是我权衡以后最终选择移民的原因之一。中共历史上欠债太多,从建国初期土改、镇反,到五七年反右、六六年文革,再到八九六四、九九年镇压法轮功,可谓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七八年拨乱反正,胡耀邦主政时曾大刀阔斧平反冤假错案,当时为中共挽回了一定的声誉。现在回过头看,八十年代胡耀邦、赵紫阳主政时期,可以说是中共执政六十年以来历史上政治最开明的阶段,当时整个社会也有一种奋发向上、团结进取的新气象,如果那时中共能把握机会实行宪政民主改革,则中国在中共主导下和平过渡到宪政体制的可能性非常大。可惜邓小平没有蒋经国先生那样顺应历史潮流的胸襟气度和远见卓识,为了一己、一党之私,不惜悍然动用正规军镇压民众和平的民主运动,使得中共政权彻底丧失了合法性资源。虽然八九年以后中共开放了经济自由,竭力以经济高速增长来掩盖政治改革停滞不前导致的种种社会矛盾,但这种经济高速增长很大程度上是虚的,是政府主动拉抬地价、人为炒高房地产虚增的,老百姓并未得到实惠,生活没有得到实质性改善,反而由于社会保障制度的不健全而忧心医疗、养老、孩子教育等一系列问题。在目前遭遇世界性经济危机,外销大幅缩减、老百姓有后顾之忧内需不振的情况下,靠什么四万亿的基建投资刺激也无法再给经济打强心剂。而目前制度性缺失造成社会资源严重分配不公、官员普遍腐败,导致贫富悬殊带来社会各阶层的矛盾、中央与地方、各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都将浮出水面。中共担心一旦启动政治民主改革,中共的权威将不复存在,种种历史欠债一并爆发,必然会丧失执政地位,还有可能遭到清算。一旦旧的体制瓦解,又没有建立起相应的新机制,各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冲突将发展得更为激烈,有可能演化为社会动乱,甚至导致战乱和国家分裂。但中共一味靠强权压制,犹如坐在一座火山上,早晚有一天会压不住的。所以有人说中共"改革找死,不改革等死",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我十分敬佩那些至今仍坚持在国内,希望为中国的和平演进、避免出现最坏的结局并最终实现宪政民主牺牲奋斗的志士仁人们。我个人也是悲观的积极行动者,希望澳洲的"中国政治和宗教受难者后援会"能为那些为了全体中国人的自由牺牲了个人自由的勇敢者解决点实际困难。当然,我个人的能力非常有限,但我这里永远是朋友们的据点。我出国前在北京就认识许多狱内狱外的朋友,大部分都有联系。这几年来北京以外的省市也有很多联系比较多但从未见过面的老朋友。希望国内的朋友们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难处就打个招呼,能帮上大家的,不用谢;没帮上的,别骂我就行了。大家有机会来澳州,欢迎来找我(联系邮箱:leon.sun@optusnet.com.au)。

焉然:我们知道20年前,有不少当年的参与者通过各种渠道如香港"黄雀行动"的救助流亡海外,后来又陆续有一些人或痛感于国内的不自由,或被中共"人质外交"被迫流亡海外,这些人在海外也经历了不少困难,很多人至今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他们中的一些人至今对争取祖国的民主自由矢志不渝,但我们也看到这些年来所谓"海外民运圈"一些令人失望的纷争。你对海外的民运同道有什么要说的?

孙立勇:希望海外的民运领袖和民运组织能多干点实事,少做无谓之争,要有平常心,别太拿自己当成个人物,想法多帮帮国内监狱里的受难者和他们的家属,也多帮帮象因为"六四"至今还关在北京第二监狱和延庆监狱里的六位"六四""暴徒"和坐牢很多年才刚出来不久的"暴徒"们,正是他们当年出于义愤,为保护学生在街头奋不顾身地阻挡军车,赤手空拳对抗坦克、机枪,并付出了十几年牢狱甚至生命的代价。希望大家多关心受了多年苦幸存下来的"暴徒"们,让他们的后半生能过得平平安安的。

焉然:在结束采访时,你还有什么要跟大家说的?

孙立勇:当然,我非常希望能看到中国有个乐观的前景,能够平稳过渡早一天实现宪政民主,给"六四"受害者以合理的国家赔偿,让国人能生活在自由的、不再有政治恐惧的环境里。到了那一天,我也可以自由地回北京与新老朋友们喝上一杯二锅头,庆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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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然:在寒夜里敲响希望的"钟声"--"我的一九八九"系列访谈之一

2009年5月8日 星期五

焉然:提蓝桥的"六四"女囚孙宝强"我的一九八九"系列访谈之二


焉然:提蓝桥的"六四"女囚
老武 @ 2009-5-8 15:33 阅读(2501) 评论(18) 推荐值(852)
按:向上海六四“暴徒”孙宝强女士致敬!祝福孙女士心想事成,家人好运。
-----北京六四“暴徒”武文建 敬上
==========
提蓝桥的"六四"女囚
---"我的一九八九"系列访谈之二
作者:焉然
本期被访谈人:孙宝强,女,原上海炼油厂职工。1989年6月4日在上海街头公开演讲谴责"六四"屠杀,并带领群众设置路障,以抗议政府的镇压行为。她于6月5日被捕,以"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出狱后失去公职。多年来艰辛打工自立图强,并在困境中写作《红楼女囚》狱中回忆录和其他作品计百万字。现居上海。
焉然:孙大姐你好!我是从网上你的博客里得知,当年你因为"六四"屠杀鸣不平而被判刑三年,出狱后失去工作,多年来四处漂泊打零工备尝艰辛。你在艰苦的环境里还一直坚持写作,不放弃当年的理想。在知道你的经历以前,我印象中只知北京有许多市民当年"六四"时激于义愤,为保护学生走上街头堵军车与军队对峙,后来有多达数百人被当作"暴徒"判刑。你是第一位我知道名字的因"六四"而判刑的上海市民,当年是怎样的动因促使你在"六四"镇压后挺身而出?可否请你谈谈你的个人经历?先说说八九以前你的生活、工作情况吧。
孙宝强:我是老三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打上时代的烙印。在当年的群体盲从中,我有过热血沸腾,也有过疯狂的崇拜,最后却发现是一场大大的骗局。痛定思痛,我意识到思想独立,言论自由,一个民族要善于反思,从以往的错误中汲取教训,才是一个社会健康发展最重要的。
我不是小妇人,为了取悦他人而搔首弄姿;我不是吹鼓手,为了取悦君王而吹"盛世"之喇叭,奏"明君"之笙歌;我不是御用文人,不会平仄仄平,不会考证曹雪芹的肚脐眼,更不会论证领袖的光芒和亩产万斤的可能。我只是有感而发,直吁胸臆。有"朱门酒肉臭",就有我的愤慨;有"黄钟弃毁,瓦釜雷鸣",就有我的呐喊。人,不该为了五斗米而折腰;而文人,更不该没有主心骨而弯下脊梁。一两千年前的中国尚有屈子的"天问"和太史公的孤愤,难道今天的中国却只有谀词软文?我知道自己是个另类,在另类国家里做另类的人,不但需要勇气,还要付出宝贵的自由作为代价,但我并不后悔。
我1968年10月参加工作,被从学校分到上海炼油厂。直到1989年我因为"六四"入狱前,我都在炼油厂工作。其实,远的不提,就说在"新中国"的冤狱史上,我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的遭遇,只不过冤海中的一滴,难史中的一页。
我刚参加工作一进车间,就遭遇革命的"暴风骤雨"的洗礼:"反革命分子"顾福林被判刑12年。顾爱好文艺,好跟人发两句议论,因此就成了"反革命"。1978年他坐牢10年后获得平反出狱,重回炼油厂三车间。青春流逝,健康被摧残,得到的只不过是"撤消原判"的一张纸。
无独有偶,顾师傅并不是我们厂文革中被整冤狱的唯一案例。另一位电气车间的师傅,我认识他时见这人胡子拉茬,一脸寒气。肌肉带着凝滞,眼睛泛着冰喳。孤独如山,压出一脸皱纹;沉默如磐,压弯了脊梁骨。"高仓健式的男人,高仓健式样的深沉。"我偷偷对师傅说。
"如果你知道他在监狱度过10个春秋,就可以理解他的冷峻。"师傅说。
"他犯啥罪?"我问。
"没罪!"
"总不会……没一点罪?"
"确切地说,他只是和知音谈文学而已。"
"判刑时总有罪名。"
"罪名可以编织:反革命小集团。二人以上就是小集团。"
"这么容易?"
"易如反掌!"
师傅告诉我说,当年的"高仓健"是个幸福的人。黑暗中却有人觊觎他漂亮的妻子,有人眼红他车间主任的位置,一封检举信落到了保卫科长手里。那是一个狂热到燃烧的年月,呼错一句口号也会锒铛入狱。就这样,在雄壮的国际歌声中,他被押上台,又一个"反革命分子"被"专政"了。当军代表宣布把他押下去时,他竭力挣脱摁住他的手,眼睛在人群里急切地寻找他的妻子,他希望妻子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焉然: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孙宝强:孩子没了。告密者逼迫他的妻子打掉孩子,然后娶了她。
焉然:真象是中国版的《基度山恩仇记》啊。
孙宝强:是啊。可师傅告诉我小说不是生活,中国也不比外国。现实版本的唐太斯没有变成基督山伯爵,生活里没有快意恩仇善恶有报,多数时候有的只是更残酷、更丑陋的现实。在坐了十年冤狱回来后,他发现当年的诬陷者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是自己领导;帮凶的检察官官升三级;保卫科长成了保卫处长,忙着布置工作,忙着作报告;抢妻杀子的仇人与当年的妻子成了"模范夫妻"……十年里他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健康,失去了青春,最终除了一张"撤消原判"的判决书外,他一无所有。
焉然:在那个荒唐岁月,这样的悲情故事在中国可谓层出不穷。
孙宝强:文革以后,大规模的政治运动虽然结束了,但是精髓却保留下来。其实中国的政治运动,从未真正退出过历史舞台,充其量只是轮流上岗,劳逸有张;或者是改变策略,改变手法,以达到封口之效。世界在进步,中国当局的整人技巧也在"与时俱进"。
焉然:说的是。中国以言治罪的现状从没有改变过,顶多只是迫害程度上有所不同。你刚才提到"六四"之前你一直都在上海炼油厂工作,你是什么时候参与到八九运动中去的?你单位有人组织过游行声援吗?请谈谈你在八九运动中的见闻和经历。
孙宝强:从1968年我参加工作直到1989年我被捕,我在上海炼油厂工作了21年,在那里度过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六四"以前,我是上海炼油厂的打字员,业余喜好读书,遇事爱独立思考,经常在石化报上撰文针砭时弊。有同事看过我的文章后就说我的思想"很危险"。我很欣赏电视系列片《河殇》里对民族文化的反思。我对八十年代"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清除精神污染"怀有深深的鄙视。八九年学潮之前,我已经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入党志愿书都填了。我被捕判刑后,厂里培养我的支部被迫写检查,刊登我文章的石化报编辑部也遭到清洗。
由于我单位当时在思想极左的党委书记严厉把持下,炼油厂犹如奥斯维辛集中营,没有人组织游行声援。但我从一开始就关注学运,还在街上给游行的学生捐过款。我和丈夫多年来一直收听"美国之音"。学潮发起后丈夫告诫我说,人民广场到处都是监控录像,共产党最擅长"秋后算帐",让我多小心。当时我丈夫正在申请赴澳洲留学,所有相关手续都已齐全。我入狱后,他受株连也失去了去自由世界的机会。
6月3日夜里,我从"美国之音"收听到军队在北京半夜里清场,屠杀无辜学生、市民的事,我悲愤交加!6月4日清早,我听到中央电台反复播报的对“反革命暴乱”和“暴徒”的大批判,更加气愤!你们已经杀了人,还要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在海宁路看到一群人在看贴在墙上的"大公报",有人长叹,有人摇头,有人怒目而视,有人神情恐惧,这是一群敢怒而不敢言的中国人。
愤怒的我挤进人群大声疾呼!我说北京发生的事情是中国最大的耻辱!空前绝后,惨绝人寰。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合法的政府会对自己的学生大开杀戒。我还说共产党杀学生,这样的党我拒绝加入。当时我原已在厂里填写了支部发给我的入党志愿书。在演讲中我还抨击了平素所见的社会阴暗面和我单位的一些黑幕。观点直白,言辞犀利。那天我嗓子都讲哑了!
我演讲中间,一个中年男子挤进来,皱着眉说:"不要讲了,赶紧回家。""不!我要说!我不能沉默!"我依然谴责着,控诉着。遭难的母亲在流血,不遭难的母亲我应该仗义执言。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安全局的一个密探。凑近我,是为了让口袋里的录音机高保真地记录下"女匪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被捕后,当局一些人员对我的评价是"女匪首太会煽动太会煽情",开庭时还说我是"歹徒"。
6月5日,我在天潼路上演讲,我号召民众起来反抗镇压,抵制暴行,为冤死的学生伸张正义。并带领群众,把马路一侧的篱笆搬到马路当中设置路障,以抗议政府的镇压行为。当晚我被人从家里骗出来秘密抓进了虹口看守所。
焉然:反应真够快速的!6月5号公安就抓了你?能谈一下具体过程吗?
孙宝强:6月5号当天下午,我回到了公婆家。有两位厂里同事来看我,他们表示非常担心我,并坚持要我明天一定回厂上班。我记得吴科长当时忧虑地说:"厂里说说也罢了……现在麻烦大了。"
送走两位同事后,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家门。我公婆的一位女邻居当时在家里,看见我,突然神色慌张地往外冲,我公婆来不及送客,我来不及寒暄,她已经冲出了大门。冲出十来米后,她还转过身,怪异的目光朝我一瞥。接着又一窜,生生逃了。我心里直纳闷:她婆婆还是我婆婆的闺中密友,上个月我还为赴宴的她卷头发,怎么今天看见我象撞见鬼似的?
我突然想到她和她丈夫都在虹口区公安局工作,莫非当时她已知道消息?直到今天我依然困惑:她是来想通风报信,还是火力侦察?是表示安慰,还是近岸观火?她是同情者,还是抓捕的决定者?我希望她是前者而不是后者,虽然前者也无法改变我的命运。在落难和落难的延续中,我遇到过各种嘴脸。我对自己说,比起彭德怀,你是幸运的,至少还有相濡以沫的丈夫;比起储安平,你是幸运的,至少还有支持你的儿子。中国风靡落井下石,流行大义灭亲。1992年出狱后,我曾经的朋友大都销声匿迹,避之惟恐不及。我知道,这是同胞在用躲避来换取平安。
当天我丈夫有事没回家吃晚饭。在公婆家吃完晚饭,我带着儿子从乍浦路公婆家回到武昌路我们自己家。晚上七点左右,楼下传来呼唤:"孙宝强!电话!"我有点奇怪,居民区的传呼电话通常超过六点就不提供传呼服务了。
"孙宝强!电话!"楼下又叫了一遍,声音显得有点气急败坏。我想人家为你服务,你还在忖度怀疑,真是小人之心。于是我拿起钱包,跟儿子打了声招呼,穿着拖鞋就匆匆下了楼。传呼电话的阿姨朝我做个手势,于是我朝右转,那里也有个电话亭。斜刺里窜出一人,挡住了我的路。我本能地绕开他继续走,他又抢先一步挡住。当时我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你急着赶路,也不能老挡我路啊。于是我绕过他,男子再次窜到我面前拦住我。
"你有什么事?"我问。
"你是孙宝强吧?"
"是啊!"我边点头边思索,我是否有这么个朋友。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他没回答。我的心一悚。
"呼啦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前后左右已形成一个包围圈,一点点合拢。
"你们抓我?"我顿时明白了。
"你很聪明,请到局里走一趟。"
"去就去,我又没犯罪。"
"好!爽气!"
"当然!"我也当仁不让。
"吱"一声,面包车停在我面前,车门为我大敞。先前的男子弯腰伸手,让我上车。我上了车,所有的人跟上来,他们总共有7个人,前后左右对我形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包围圈。我感到好笑,我没有武功也没有绝技,用对付007的办法对待我,实在是对纳税人金钱的浪费。
当时大约是1989年6月5日晚上7:10分。车子从四川路驶到吴淞路,最后驶进了虹口公安局。我被"收容审查",搜身后扔进虹口看守所的一间牢房。这一去就是三年,从此我的命运发生无可挽回的逆转,以往我熟悉的生活出现一个巨大的断裂,平静、温馨的生活离我远去,屈辱、痛苦的生活向我压来。
焉然:在看守所里你大约关了多久?那里生活条件如何?审讯人员有没有刑求逼供?
孙宝强:当时关我的那间牢房关了二十几个人,第一天因为去的晚,我只好睡在同监嫌犯的鞋堆上,臭烘烘的布鞋、湿漉漉的套鞋、坚硬的皮鞋、冰冷的塑料鞋,烙在腰部、颈部;虽然人缩成一只虾,脚跟还是跟粪桶"亲密接触",尿液滋润着脚底板,鞋味沁入肌肤,没有被褥的我冷澈骨髓……我"失踪"三天后,丈夫才辗转打听到我的下落,为我送来御寒的被褥。
接下来就是审讯。其实,早在审讯我之前,我说的话,已经记录在册;我做的事,也已摄像在案。审讯只是形式,为接下来的逮捕做铺垫。
当时我毫无反侦探经验,就连反盯梢意识都没有。安全局的小头目,那个在海宁路现场录下我演讲的密探跟踪了我,连我回家路上在四川北路昆山路口,跟两个在报栏读报的小青年聊了几句他们都知道,审讯时还问我"是怎么煽动二个小青年的"。密探一直跟踪到武昌路我家楼下,然后窜到居委会,查阅了我的资料,接着就怀揣录音机直奔上海炼油厂,经过内查外调,发现"女匪首"居然是组织上培养的对象,不日即可入党。"女匪首"经常在《石化报》上发表针砭时弊的文章。
审讯毫无悬念,他们也没有虐待我。我痛快承认了我的所言所行,没有藏掖推诿,没有言辞闪烁,我坦然叙述从容道来:我不是政治家,没有施政纲领和宪法大全;我不是思想家,没有箴句格言或远见卓识;我不是英雄,没有锄强扶弱、普渡众生;同时,我也不是"暴徒",没有杀人越货、荼毒众生。我只是凭着一个母亲的良知,路见不平一声吼,扔下篱笆以抗议。承办人反复追问我的"同伙"、"幕后指使人",我觉得很可笑,我说既没有"同伙"也没有"幕后指使人",只是凭良心办事。承办人讥讽道:"良心?简直太可笑了。"我知道,在他的辞典里,没有"良心"这个词。
第一次提审时,做记录的书记员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在整个审讯过程中像个电力不足的机器人,动作拖沓而懒散,麻木而迟钝,机械而没有热情。他和我目光对视时,我看见了他眼睛里复杂的内容:有同情,惋惜,不忍,还有深深的忧郁。那天的审讯问得很详细,我也说了很多,完全是竹筒倒豆城门扛竿直来直去,最后要我签字的笔录只有薄薄的两页,而且字写得比汤圆还大,我知道那个书记员在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我。我一直记得他的那一双眼睛,如高山上清澈的湖水,清澈中还带着高山压下来的一丝阴影。
录音盯梢,跟踪诱捕,审讯收审,这一套手到擒来马到成功。事后人人得到一笔奖金。后来有好心人给我"通风报信":在我还没被缉拿归案时,虹口分局的副局长已经拍着桌子说:这个孙宝强一定要判,不判个三五年,出不了我这口恶气。看来那个书记员还没有动笔时,就已经预知了我的命运,也为此他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同情、惋惜和忧郁。
焉然:法院判你什么罪名?什么时候判下来的?
孙宝强:两个多月后,8月22日我的案子开庭并以"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判有期徒刑三年,我记得判决书里是这样写的:
"……被告人孙宝强于1989年6月4日下午,在本市四川北路海宁路小花园处,向群众传播谣言,进行煽动。次日上午十时许,被告人孙宝强又窜至本市天潼路长治路口继续传播谣言,并在其煽动下,与他人一同将堆放在人行道上的三十余块竹篱笆搬至天潼路长治路南侧道路中间,设置路障,堵塞交通。以上犯罪事实,有证人证言为证,证据确凿,被告人亦供认不讳。本庭确认,被告人孙宝强聚众设置路障,堵塞交通,情节严重,已构成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五十九条之规定,判决有期徒刑三年。……"
出狱后,1996年我向法院提出了申诉,虹口法院的法官面对我支支吾吾理屈词穷,竟用买卖的口吻说:煽动这条罪不算,就算你扔篱笆这一条。我说,扔篱笆一般罚款,最多行政拘留,判刑这是亵渎法律。他一愣:形势所迫嘛!我问:刑法治罪还是形势治罪?他又一愣,突然就嚷着:朝前看,朝前看!总能等到你盼望的那一天。
判决下来后我又在条件恶劣的虹口看守所里呆了好几个月,直到1990年1月的一天,我才被移交到上海市提蓝桥监狱。我在看守所呆了半年多。
焉然:据你所知上海有没有与你情况类似因为"六四"被判刑的其他市民?
孙宝强:与我同一囚车押去法院受审的就有另外两名男青年,也是因为"六四"入狱的,他们分别被判了二年和四年。后来我没有再见到他们。我姐家邻居因为杀狗沾了一手血,然后叫嚷:北京杀人了!居委会打电话给派出所,警察一听乐了:立功的机会到了。一贯先进的杨浦法院以最快的速度判他七年。还有邻居的老师抱着孩子回家,路遇学生设路障,他卷起袖子帮忙,于是也判三年,押往大西北服刑,当时这位老师的孩子才六个月大。我判下来后家人也很担心我被押往大西北远处服刑,还好我一直在提蓝桥监狱。女监里我还遇到有判二年、四年、五年的。判四年的那位是与光新路烧火车事件有关进来的,但她没有参与烧车。参与烧车的听说好几人被判了死刑,其中一人还是弱智,因为当时上过电视,这事被上海市民广泛诟病。其他有判无期和十年以上的。我看过这位被判四年的女难友的判决书,上面大而无当地写着什么"……×月×号在现场……大声说话情绪激动……煽动肇事者……仇视人民政府……"虽然文革语言重重叠叠,依然勾勒不出她的犯罪事实,没有任何犯罪的证据。这与其说是判决书,不如说是文革中梁效的社论。她对我说:"我好冤,他们说我有'前科'。你知道什么是'前科'吗?三年前,保卫科科长公报私仇,硬把我送去劳教。通过申诉我讨回公道。"她拿出了"撤消劳动教养裁定书",上面有鲜红的公章。如果说我是小白菜,她就是窦娥。
焉然:你在提蓝桥监狱里的生活情形怎样?劳动很辛苦吧?
孙宝强:我刚去提蓝桥时,队长规定:新犯人不许和老犯人说话;不许传播小道;不许散布反革命谣言;不许这不许那……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我一听脑袋就大了。看守所固然是地狱,但在看守所时,管教对我的案情,多有不忍之意,同情之心。提蓝桥号称是"文明监狱",文明体现在哪?监狱的纪律多如牛毛。我永远记得第一次搜监时对我的强烈刺激!干完活回到号子,迎接我的不是半个冷水澡,而是一地的狼藉,被褥狼藉,草纸狼藉,甚至月经带也狼藉。内衣裤上印着一个个龌龊的脚印。整个号子感觉就象是祥林嫂被狼掏空了内脏的儿子。
这是以"执法"的名义进行的搜查,粗暴粗鲁,残忍变态。它以"执法者"的名义,把人的尊严践踏在地。我当即大哭起来。
"你要适应角色转换。"比我早进去的犯人开导我。
"不要说我不是罪犯,就是罪犯也有尊严。我可以不放风,可以不吃饭,但我的灵魂绝不能再受伤害。"我哭着说着,说着哭着。期间有管教过来。她们站着听着,然后风一样刮走了。我哭了很久,没一个管教训斥我,当然,也没一个管教安慰我。
无论监狱内外,中国老百姓要承受罄竹难书的规定、纪律、法律……可领导人的财产公开这一条,推行了半个世纪都推行不下去。这究竟是反华势力的渗透,还是中国领导人与主流世界为敌,与普世价值抗衡?
没过几天,我被以"莫须有"的借口关了小号,罚抄监规,还被停止接见。当时是一月份,监狱规定"违反监规"被停止接见的犯人也不得送衣物,我丈夫来探监见不到我,就想把羽绒衣留下,门卫同情我收下羽绒衣,想不到二天以后,管我的戴队长通知我家人把羽绒衣拿回去。她说,没有接见就不能送衣。我丈夫说,接见被取消,但冬天不会取消。直到第二个月我丈夫来探监时,我才收到冬衣。一起来探监的姐姐因担心我,形容憔悴,她焦急地问:"你犯了什么法,被停止接见?"还说,"收不到你的信全家急坏了!怕你想不开。上星期来打听,他们依然不理不睬。我愤怒地要找监狱领导,这才把队长叫来。戴队长说你严重违纪。我们问严重到什么程度,她说不能说。"我告诉她,是因为和一个犯人说了几句话。大姐难以置信地问:"就为这?这绝对不可能!"我说:"在中国,还有不可能的事?""提蓝桥是著名的先进监狱。难道监狱里没有法?"大姐激忿地叫起来。一旁监视的管教咳嗽一声,表示他的警告。我告诉大姐,中国要是有法,我还会进来坐牢吗?
由于寒冬季节缺乏冬衣,加之监狱里环境潮湿,我在狱中患上了关节炎。
监狱里的劳役相当繁重,而且完不成劳役会被扣分、不准洗澡、停止家人会见等处罚。有一阵我织毛衣织到双手手指肿胀。监狱里的犯人分三六九等,她们不怕队长(管教干部),就怕组长(犯人中协助管理者),牢头狱霸能致人于死地。但在看守所和提蓝桥监狱,我也都遇到过良知尚存、私底下同情、帮助我的管教人员。由于他们的帮助,才使我免于被牢头狱霸欺负,并在探监等方面为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关照。服刑二年后,中队长给我写了减刑报告,但由于我是政治性案件,没有批下来。后来监狱要出"新生集",女监二个人选,其中一个给了我,确切说只要组稿成功,就是写"忏悔书",我就可减刑,但被我拒绝,因为我不能亵渎我的信仰。1992年4月,我减刑二个月回家。队长说为我争取这二个月减刑非常不易。
我爱人为我付出很多。刚判下来时我为他和孩子着想,曾提出离婚,但他死活不同意,坚持每个月来探监,给我送吃的和各种生活用品。我儿子从小患有多动症,我入狱时他只有9岁,我的入狱让他再添阴影,学业受到很大影响。丈夫又要照顾我,又要独立支撑这个家,这么多年来很不容易。
焉然:我印象中一些刑事犯刑满获释后可以回原单位上班,你出狱之后原单位就把你开除了?
孙宝强:1992年我出狱,乍浦街道的老主任怀着正义之心,冒着酷暑为我落实工作,但被一口回绝;1997年,我给中院院长写信,他文革时曾因反对"四人帮"而入狱,他姐姐为此自杀。院长和告控庭庭长一起接待我,我们谈了几个小时,后来还责成虹口法院落实我的工作。虹口法院也派了人往我原单位落实我工作,但也遭到拒绝。虽然这基于当时的大环境,但也与我在"六四"演讲时,揭了厂领导的老底,抖出炼油厂一桩爆炸案丑闻有关。1988年6月2日,上海炼油厂由于液化气阀门失控,一场爆炸夺去了几十条生命,还造成三十多人受伤。爆炸震惊上海,也惊动了中央,调查组马不停蹄赶到炼油厂。伤亡者绝大多数是外地民工,他们干最脏的活,睡在最简陋的工棚,拿最低的报酬,虽忍辱负重,还是难逃一劫。调查面铺的又宽又广,调查点却游移不定。来自穷乡僻壤的农民,悲痛而木纳的家属听到一条命可换几万元时,一个个化悲痛为力量,当他们从厂方手里接过买命钱时,不但涕零,还感恩戴德。他们付出亲人的生命,却在接受施舍。调查组在接受了东道主的盛情款待后,赶紧找"替罪羊"了事。按照高化高层领导的意思,最终把责任推给基层班组长,平息上层的追问,中层的舆论,下层的议论。不久,炼油厂编制上了一个台阶。大小官员非但没受处分,相反官升一级。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几十个毁容毁身的受难者,就这样轻易被打发了。1989年6月4号我在海宁路演讲时,捅出了这个毒瘤。安全局头目在赴我厂调查时,把演讲的录音放给了厂领导听。
焉然:这些年来你的生活一定很艰辛吧?
孙宝强:1992年,我在虹口技协做管理工作,月薪240元。1997年在街道做财务,月薪400元。我曾举着判决书到市委抗议,被警察打到在地。我写信到公安局控告警察违法,结果不了了之。我又写信给自由亚洲的谷季柔,她二次采访我,并播出了采访。
我自89年入狱三年,出狱后失去正常的工作,丈夫为了支撑这个家,在本职以外利用自己擅长修理家电的手艺从事第二职业,因长期劳累现在身体很不好。我有时打两份工,有时打三份工,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但我没领过一分失业金,我宁可朝伤口上烙铁块,也不去街道申请那份低保费。92年我到技协搞管理,我想另外做打扫教室,这样能每月增加70元收入。丈夫说,你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只要有我一口粥就有你一口饭。你别扫教室,我把烟戒了。他平常不喝酒,只偶尔抽点廉价烟。我的眼睛红了,因为炼油厂的工资收入是我在技协的7倍。有一次,我为技协打了20天字,印出的考卷堆成一座山,终于拿到50元报酬,我用这钱在四川路为丈夫买了一件紫红色的外衣。
儿子因为多动症学习不好,后来就更加孤僻。成年后他在就业、参军等方面遭到明显的歧视。有一次我冲儿子嚷:为什么读书成绩这么不好?儿子反问我:你为什么要参加"六四"?为什么坐牢?害得我们家现在钱也没有,房子也没有。我当时傻了。刚出狱时每逢重大事件的所谓"敏感期",片警仍不时造访我。对此丈夫能够理解,但儿子当时只有十二岁,怎么能理解这些?我出狱后他明显和我疏远,而且更加不爱读书了。在他初中毕业时,我白天在街道干财务,晚上在乍浦路饭店当收银。早上7点出门,晚上12点半才到家。儿子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考上高中和技校。学校老师批评我不管孩子,但我真的有苦衷:丈夫已经身体有恙,我不能把养家的担子撂在他一个人身上。
由于被单位除名,我失去分房。后来为了给儿子做网络工作室,我和丈夫只能四处借房,居无定所。
2003年,过了我退休年龄,但没一个部门来过问此事。我先到嘉兴社保局,说了我的遭遇,当即受到一个老同志的鼎力相助,虽然解决了招工问题,但是社保局依然刁难,设置障碍。我只得胸贴状纸奔市保障局,幸遇好心的信访员和处长,才解决我退休问题。虽然拿到退休工资,但只有炼油厂退休工资的一半。从1968年到1989年连续21年工龄,被市委一笔勾销。
我没落实退休时,考虑到我的将来,丈夫替我买了保险,二个姐姐和弟弟也分别替我买了保险.我真是百味杂陈!在中国,要追求真理,不仅个人会付出惨重代价,还会累及无辜的亲人跟着付出代价。这些年来,我最感激的就是亲人的理解和支持。为了我,丈夫的澳洲之行夭折;为了我,儿子学业无成(现在网络本科毕业,最近在攻英文)。夜深人静时,我常常一个人想着心事,就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儿子。你能理解吗?看上去我只是判了三年,但是判刑如同一次核泄漏事故,若干年后还会有后遗症;判刑如同鼠役,破坏了一个健康的家庭,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伤痛。我今天说出这一切,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我的悲剧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希望我的同胞们看到后能有所触动反思;希望世界上民主国家的正义力量能够持续关注铁幕下的冷酷、残忍而不是只看到中国表面上的经济"崛起"和物质利益的诱惑;也希望因为八九民运而逃奔自由的当年的精英们意识到你们所肩负的责任,相对而言,你们是幸运的,在你们得到的西方民主国家的支持、帮助背后,有着更多人的血泪和牺牲,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他们,不要忘记这片土地。
焉然:你为了当年的义愤之举,这么多年来你和全家都承受了很多,付出极大的代价,有没有觉得后悔过?你对未来的生活还抱有怎样的希望?
孙宝强:96年我去市里上访,接待员乜着眼问:你儿子受镇压吗?既然你儿子没事,管什么闲事?你的祸是你自找的。我觉得要是每个人都在屠杀面前保持沉默,这是怂恿,是绥靖,是某种意义上的协同犯罪。20年来,虽然物质生活上很困窘,我经常买发黄的菜,买有洞的水果,全身过敏溃烂为了省钱都不敢去医院,但对当年的义举我至今无怨无悔。这些年在艰难中我笔耕不辍,写了约50万字的狱中回忆录《红楼女囚》,还写了反映上海市民生活的约40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上海版"高老头"》,这部长篇纪实写了中国人的"斯德哥尔摩症",揭示被害者对迫害者在精神上的依恋,曾被作协关注打算推荐出版;我的另一篇小说《蓄势待发的嫁娘》也有杂志社曾表示要用,但都无疾而终原因不详。我还写了大量的政论文章,但在生活等现实压力下不得不暂停。
当我从网上看到维权英雄高智晟律师的妻儿到达美国,终于摆脱了国保的非人虐待,可以平安、自由地生活了,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我知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在困境中,一个搀扶就是一个明天。在我困难时,也曾有同道表示要给我捐款,我谢绝了。我只希望各位追求民主自由的同道能够精诚团结,为中国的明天共同努力,绝不做互相倾扎亲痛仇快的内耗。我希望我的同胞们有更多的人能够站出来,克服"斯德哥尔摩症"和内心的恐惧,为自己去争人权、争自由,为国家去争取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我也希望我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能够尽快出版,得到更多读者的共鸣。
焉然: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希望你的愿望早日实现!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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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梅》   纸本丙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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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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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 佚名 曲、编曲 段信军
唱 敖博 段信军
六月的雪花是报应的诗
六月的热血像火一样冰
六月的夕阳是那样残酷
六月枪声里没有婴儿啼哭
让我们忘却昨夜的硝烟
让我们记住过去的耻辱
让思念化作那涅盘之枪
让时间彻底死亡在六月
六月里还没下过一滴雨
六月里还没开过一朵花
六月像死亡一样的漫长
六月的广场永远空空荡荡

© 就算是深陷,我不顾一切。就算是执迷,我也执迷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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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8) 按反序排列
[引用通告] 没想法 [70.86.20.*] @ 2009-5-8 17:03:53
现实版《窃听风暴》? 引用了这篇文章。
摘要: http://www.bullogger.com/blogs/w/archives/293753.aspx   。。。。。。 第一次提审时,做记录的书记员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在整个审讯过程中...
八分之一个半拍 [121.91.68.*] @ 2009-5-8 19:05:45
能有一位不离不弃的丈夫和给予理解和关怀的家人, 真的不容易
希望合家幸福,安康
[匿名] M [93.96.246.*] @ 2009-5-8 19:51:21
野夫博克被和谐了?
小昭·回到波斯 [65.49.2.*] @ 2009-5-8 23:13:00
这篇写得很不错。希望她的书能够正式出版,作为“暴徒”的实证材料。
感觉她性子爽利。
不再做看客 [65.49.2.*] @ 2009-5-8 23:58:58
罪名可以编织:反革命小集团。二人以上就是小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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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二人以上可以算恐怖主义组织吧,匪共别的不会与时俱进,罗织罪名却是超现实、超现代的。
柏林墙测试器 [65.49.2.*] @ 2009-5-9 0:15:08
一声叹息,坚强的女人,厚道的家人。
[匿名] 鹤栖波 [88.191.93.*] @ 2009-5-9 16:06:02
很同情这位女士!党和政府的高层以及各级腐败者专制者真不是玩意,邓小平、李鹏、杨尚昆等人对6.4期间军人的惨死和学生民众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从容中道 [64.182.119.*] @ 2009-5-9 16:58:45
佩服,应该让更多这样的人广为人知,让别的人熟悉尊严的样子。
martin09 [64.182.119.*] @ 2009-5-9 18:20:27
我觉得要是每个人都在屠杀面前保持沉默,这是怂恿,是绥靖,是某种意义上的协同犯罪。我有罪!
博笑社 [90.237.193.*] @ 2009-5-9 18:42:18
从容中道 [64.182.119.*] @ 2009-5-9 16:58:45
佩服,应该让更多这样的人广为人知,让别的人熟悉尊严的样子。
尊严是有代价的,太多的国人付不起这种代价。
八分之一个半拍 [121.91.68.*] @ 2009-5-9 19:42:23
慢慢学会用代价换取尊严
[匿名] 南瓜店十里长山 [65.49.2.*] @ 2009-5-9 21:51:25
同意楼上,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从自己做起,改变自己乃至民族的命运.慢慢学会用代价换取尊严.我们都被喝过茶,不止一次,也许未来10年后这甚至将成为某种骄傲.
[匿名] CC [67.159.41.*] @ 2009-5-10 16:59:47
记得当年印象较深的一篇新闻,说北京有个老太太“长得像大赤包”,“造谣说广场死了人,解放军开坦克压学生”,结果被“依法逮捕”。那时年纪小,相关的记忆不多。但这几天到处看见播《四世同堂》,突然想起来。也不知道这老人现在怎样了。
[匿名] 马克思 [123.202.204.*] @ 2009-5-10 20:08:43
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匿名] 叠山 [64.233.172.*] @ 2009-5-11 10:57:39
我在海宁路看到一群人在看贴在墙上的"大公报",有人长叹,有人摇头,有人怒目而视,有人神情恐惧,这是一群敢怒而不敢言的中国人。
愤怒的我挤进人群大声疾呼!我说北京发生的事情是中国最大的耻辱!空前绝后,惨绝人寰。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合法的政府会对自己的学生大开杀戒。我还说共产党杀学生,这样的党我拒绝加入。当时我原已在厂里填写了支部发给我的入党志愿书。在演讲中我还抨击了平素所见的社会阴暗面和我单位的一些黑幕。观点直白,言辞犀利。那天我嗓子都讲哑了!
---------------十万万人同沉默,更无一人是男儿!
博笑社 [90.237.208.*] @ 2009-5-11 16:46:06
---------------十万万人同沉默,更无一人是男儿!
楼上朋友说得不对,博主当年就没有沉默,北京和全国的“暴徒”们没有沉默,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没有为这些当年为我们堵军车、挡子弹,至今为我们受苦受难的骨肉同胞们做些什么,我们对不起他们!
孙立勇 [122.106.78.*] @ 2009-5-11 17:06:31
“六四暴徒”群体是中华民族的真正脊梁!!!
[匿名] [74.125.75.*] @ 2009-5-23 22:05:22
向寶強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您是中華兒女的好榜樣!
請受小弟深深一拜!
焉然:提蓝桥的"六四"女囚